最后来的一人虎背熊腰,眉毛浓密,满脸胡茬,身上一股杀伐之气让人胆战心惊,脚踏在楼板上发出的声音如金戈铁马一般。
明方寸见来人后罕见的眉头一皱,就连那李家家主也神色凝重,足见当面这人到底有多大的分量,让这位千年世家的家主也要慎重对待。如果金陵城中的诸多世家豪门知道了此人进城,恐怕闹出的风云足以掀动城池。
“西荒有意插手中原之事?”这位在整个中原已经名动天下的年轻将军带着坏笑看着明方寸。“看来你们与沧州之间的争斗有些困难啊。”
明方寸微微一笑不以为意,起身请来人入座。整个席间,三人入座,舒云儿守在楼梯口,不允许任何人上来。
这三人是,代表西荒邪道的明方寸,代表金陵老世族的李尤,以及最后一人代表新南朝,陈霸先。
三人密会观海楼,将定下以后的南朝几十年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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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海面上,纪雍与李释暄对立,犹如起始之时,两人没有动手,云淡风轻。纪雍狼狈,衣角湿透长发打湿,而对面的李释暄依旧脚踏水面,光彩照人。
李释暄用手轻轻地将龙渊剑上的水珠擦拭干净,脸色淡然冷漠,“你真的让我很惊讶,现在才像个对手了。”
纪雍没法在水面之上久留,毕竟对面的年轻人太恐怖了,这一战必须要精打细算,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浪费。他踏着随风步,踱步向最近的礁石而去,一边自嘲道:“我知道在你眼中从来没有过对手,或许说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对手,我可能是一只蝼蚁,只是突然蹦达起来,不经意间闯入了你的眼帘罢了。”
纪雍很没高手风范地一屁股坐在礁石上,将浣溪横在膝前,敲着自己脸上的青铜鬼面道:“但我还是不甘心,所以我等了三年的这一战,只是为了告诉你这位天之骄子,让你可以把自己高傲的眼神放在地面,那当年或许被你一脚踩在地上的蝼蚁,有一天能够与你真正一战……”
“可能你不经意踩下的蝼蚁,却因为你的一脚让他有了一览天穹的欲望,他也不愿再做坐井观天的蝼蚁。”
李释暄不合时的看了一眼远方的大江,那里的战斗无比的激烈,十人全是第二境修士。但在他眼中确实难以看到可以让他惊艳的人物。他在十岁时被国师看中收徒,国师告诉他,他是天之骄子,人世间的一切都是因为他而存在的,他注定会在将来成为三界之主。
他当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是随着他的长大,他可以见到别人难以想象的风景。十岁时梦入天界与仙人逍遥、十五岁与天帝畅谈、二十岁与万物为一。
国师赐下《无劫渡世经》,那是第一任天帝所修之法,他是救世主,整个三界的宠儿。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有多么弱小,他只是保持着对整个人世的俯瞰而已,因为他知道,人世间的一切与他相比,不是在同一个世界的。
李释暄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望着那边的那位让他极度讨厌的人,如果说他从来就不是和这些人活在同一个世界的话,那对面那个人就是生生将他拉到这个世界的人。
所以为了自己纤尘不染的道心,那个人必须去死。
“如果你见过了那片天,或许你会后悔。”李释暄神情真的如天道般冷漠,龙渊剑上的水珠无端漂浮而起,每一滴之上雷电闪耀。
他悠悠地道,“你还是一只蝼蚁,而我并不是雄鹰,因为我就是那片天啊……”
水珠无声无息落在纪雍身边,雷电勾勒一片雷池,无数雷霆闪耀,每滴水珠中夹杂着难以想象的气机锁定纪雍,雷池之中,他根本无法动弹,被雷池围绕,一动真气,则会牵动体外气机,被雷池淹没,轰杀至死。
纪雍依然不惊,轻笑一声道:“你说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埋下气机麽?我又何尝不是在拖延时间。”
话音刚落,在西北方向,一道流光划过天际,剑光从青天谷而来,历华都、雍州等十二郡县,无声无息之间,避过了几位通玄境的感知,轰然落在了纪雍身旁的礁石之上。
李释暄暗道不好,龙渊剑狂震,脚下的一片海域如沸腾。他向下一挑,挑出的不是一片海水,而是一条深蓝色的蛟龙,冲向雷池中的纪雍。
远处张季痕微微诧异,看着那道剑匣脸色有些怪异,“她怎么也出手帮他?”
青天谷的斩妖山顶的镇邪洞前,两位女子站着,其中一位美艳的道姑不解地问道:“为什么答应他?”另一位女子脸色苍白,抖了抖暗红色的衣裙,神色却很冷漠,“血鼎山上他帮了我们。”
洛婵娟一脸好奇,漓江便一字一句说起了两年前的西荒之行……
在纪雍来金陵之前,他路经华都,曾去了一趟青天谷。
“好久不见。”纪雍柔声细语,看着旁边的那个两掌宽的漆黑剑匣。下一刻剑匣中的长剑出匣,剑气冲霄,八方云动。
原本艳阳高照,就在胜邪剑出现的一刹那,乌云满天,隐蔽了七星。无穷无尽地邪气不要命的冲击着雷池,纪雍抓住那一闪而逝的契机,长生转太清,浣溪在手,犹如浣女一般,一剑一剑敲动虚空。
此刻雷池之中,不只有雷霆,还有满园剑气落地生根。
他曾手持浣溪一个月,悟得谪仙人的术剑之一:浣溪沙。
剑气掀开雷池,纪雍身影从中踏出,屈指弹在胜邪之上,剑鸣声刺耳,其剑带着纪雍一指充沛的气机,狠狠地与迎面而来的蛟龙相撞。
这一指融入还未消化的一百多年修为,胜邪剑无可匹敌破蛟龙,一剑飞过,李释暄连忙持剑横格。
胜邪与龙渊三年之后再次交锋,不论是人或剑,都是渴望的。
“是你,纪雍!”李释暄心头的疑问终于解开了,唯一能御剑胜邪之人,只有三年前被放逐西荒的那个疯子。
纪雍却没有再说话了,剑指一扣,浣溪与扶风剑气相容,化作惨白的剑光飞跃而来,又是一道飞剑斩去。
胜邪剑刺在龙渊剑身上,将李释暄直直横推数十丈,惨白剑光斩来,他全身真气都用于对抗那胜邪之上的百年真气,根本无法分出多余的精力。
关键时刻,身上的银龙铠甲猛然长亮,一声龙吟传出,扶风剑气斩到李释暄身上,在银龙铠甲上留下一道裂痕。
李释暄怒吼,他何曾如此狼狈,在其身后一座佛光金身出现,金刚怒目一声佛音震耳欲聋,胜邪剑上气机耗尽。
纪雍心念所至,胜邪剑随心而动,浣溪落于手中,扶风剑法中的垂云式再出,剑气垂落。
李释暄冷哼一声,剑起于沧海,周遭海水扬起,水掩天穹,气象万千。
整片海域风吼海啸,只因两人在其中斗法而已。
这一切观海楼上,清晰可见海中盛况。
李尤看着那个与自家儿子相争百招,还不落下风的鬼面人逐渐起了杀心。明方寸面色没有什么变化,让人难以揣测心计。一旁的舒云儿则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淡定,其实心中早已经翻江倒海,才一年不见,那个鼎炉便成长到这一步,恐怕是谷雨诗也不曾想到的吧。
陈霸先望着海面的那人喜忧参半,当年那个心狠手辣的小孩儿,真的成长成了一位让整个九州都不能小瞧的角色。
“陈将军,我李家愿意扶龙。”李尤突然出声,其中含有的深意,让陈霸先亦心头震动。
李尤说的是扶龙,而且是对着陈霸先所说的,其隐含的意思就有些让人琢磨不透了。众所周知,现在的陈霸先是在为皇室正统萧绎效力,而李尤所说扶龙到底是扶谁?
就连明方寸也不得不抬眼看了一下这位李家家主,暂不出声。陈霸先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面无表情静候下文。
李尤压低了嗓音,因为这实在是太过于惊人了,“我李家愿为陈将军效犬马之劳,关键时刻,东北边陲十万大军可为将军所动。”
陈霸先眼中精芒闪动,沉声道:“李家主切莫乱说,不是为我陈霸先,而是为了黎明百姓。”李尤心头冷笑,但却依然点头称是。
这时两人将眼神落在了明方寸身上,后者微笑道:“我们西荒贫瘠,出不起十万大军,但五万还是有的。”
陈霸先皱了皱眉头,“其中有几位宗师?”
“五位。”明方寸继续道,“将军你也知道沧州之事紧迫,能有五位第二境修士已是极限。再有,其中有一位是无限接近于第三境的前辈,可保将军无恙。”
“条件是什么?”陈霸先问道,这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两位皆表明心计要帮他陈霸先,必是有所图谋。
明方寸轻笑道:“天下一统后,借兵十万,遥相呼应,再图北齐!”
此话一出,不只是李尤,就连陈霸先也为之侧目,南朝未定,就意图北齐,可以说如果不是明方寸有把握,那就是他疯了。
明方寸手指敲了敲案桌,脸上依旧挂着笑意,偏着头问道:“怎么?不敢麽?其实沧州的战事并不是多么紧张,只要门主出关,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天下大乱,你就不怕引出龙宫来吗?”李尤沉思片刻后问道。龙宫天龙采集人间气运,必然不会允许大规模的战事发生,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龙宫天龙出世扶龙,必会以横扫之势,一统中原,到时候是否轮得到陈霸先还难说。
“三年之内,龙宫必生变故。”明方寸语出惊人,再度抛出一个诱人的有利条件。
李陈二人齐声问道,“什么变故?”
“孽龙出囚,天地扭转。”明方寸道,“这是门主翻阅血魔祖师手扎所发现的。”血魔道祖师手段通天,身为第四境的天师,龙宫之中的一些秘事也知道一些,便记载于手扎上。
自几千年以来,历史变迁,人死了一茬又一茬,有些事根本没人知晓,就连逍遥境一世也活不了这么久。龙宫天龙聚人间气运活得最久,至今已有六千余年,这才有人世变迁,龙宫恒古的说法。
一时间沉默后,陈霸先眼神闪烁不定,最后咬牙道:“好!”几百年了,自汉朝以来,没人能够一统中原,那他陈霸先就偏要试一试!
明方寸点头,起身行礼后,与舒云儿越下观海楼,往东海海岸而去。他要看看,这有底线的邪人到底能不能胜正。
待到明方寸离开后,陈霸先再转头对李尤问道:“李家的条件是不是让你们长久繁荣,有一人可拜将封侯?”
李尤点头又摇头,“十万大军加上金陵世族拥护,陈将军可成顺应天命之人。我们李家除了要将军所说的这些,还要一个人……纪雍。”
陈霸先突然一愣,坐在李尤对面,第二次犹豫,沉思的时间比是否要做那一统天下的皇帝还要长。
李尤微笑着等待答案,他相信,这位野心勃勃、天生就有帝王无情特质之人,一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