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这个国家这么久,活动区域仅限于我所在的城市,N市那种地方,现在根本不是我的考虑范围。或许将来毕业之前会去几个大城市看看,但现在绝没想过。
我是和简凡在机场会合的,我只背着电脑,其他资料都是简凡从公司里直接整理好带着的。
候机厅尽管人不少,我还是觉得挺尴尬。单独这样两个人相处,我完全找不出任何话题,只觉得空气快把人给憋死了,心跳的特别快,特别不规律。
“你渴不渴?我去买咖啡。”简凡终于从游戏里抬起头来,不冷不热的对我说。
我连忙站起身,“你继续玩吧,我去买。想喝哪种?”
“随便。”他也不客气,又低下头玩游戏。我刚抬脚,他又补充了一句:“买包糖回来。我桌上放的那种。”
他的桌面上一直放着一个透明的糖罐,里面总是放满了花花绿绿包装的糖果,总是见他时不时的往嘴巴里塞一颗。不过连出差都不忘记这种嗜好,还真是幼稚。
咖啡买了回来,简凡剥了一颗糖,扔进咖啡里,然后用修长的手指优雅的端起杯子,慢条斯理的浅浅抿了一口。
我垂下头不去看他。不管此人人品如何,他这种外形和气质真是被上帝眷顾到家了。
“陈诺。”他突然唤我。
“嗯。”我保持姿势,应了声。
“相机带了么?我交代过的。”
“带了。”
“听说你摄影很不错?”
“一般。就是照相,说不上是摄影。”
“那帮我拍张照片吧?”简凡说着放下手里的东西在身旁的位置上,直勾勾的逼视着我。
我无奈抬起头,“这里有什么好拍的?”
他指了指窗外的只露出可怜一角的建筑,“我一直觉得这个机场的建筑设计的特别好,不过每次都没时间静下心来拍照。正好今天有时间,你帮我拍一张。”
领导的话就是命令,我十分认命的把相机从包里拿出来,递给他。虽然我并不知道这一小角的航站楼拍起来有什么意思。要想拍全,至少要跑出去才可以。这时候拍照,反而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你拍。”他指挥我指挥的理所当然,“从这个角度。”
“只拍建筑还是你也要进画面?”
“先拍我,建筑也进画面,再单独拍建筑。”他说着,居然还真的正儿八经的走到落地玻璃面前,对着我……准确的是说,对着镜头,笑了一笑。
我想,如果不是因为我心里有偏见,我一定是很乐意用一个词来形容他现在的笑。
春暖,花开。
飞机上的时间显得格外的漫长。简凡一直在玩着手里的游戏,除了飞机起飞的那段时间。似乎那东西对他来讲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我比较讨厌飞机里的味道,飞机上升的过程中,我特意微微的张开些嘴巴,让自己的耳朵不那么难受。因为每次飞机起飞和降落的时候我的耳朵都会隐隐刺痛,而且会耳鸣。其实就算不是飞机,乘电梯的时候我也经常会有这样的情况。听说这是身体不好的表现之一,但是我有点懒得去管。
飞机终于平稳飞行,我也长舒了一口气,专心致志的活动着面部神经,想让耳鸣的症状快点消失。
我想我的动作一定很不雅,因为我突然发现简凡的眼睛在盯着我看。
我尴尬一笑,歪过头去看外面的云。
他却碰了碰我的手臂。我一惊,转头去看,他修长好看的手指正拿着一包糖。我刚买给他的那包。
“吃颗糖,舒服点。”他说。
我虽有些不大自在,还是接过糖包装,倒出两颗,又还给他,“谢谢。”
他嘴角都没动上一动,面无表情的把糖放进外衣口袋里,继续他的游戏。
百无聊赖,我想起来随身携带的包里的那本书,就拿出来随便翻翻,消磨时光。
飞机里的味道让人的大脑特别容易疲惫,有种缺氧的感觉。纵然是平时挺喜欢的书,这时候也成了催眠的东西。头很沉,我最后终于放弃了清醒,歪过头去睡觉。
飞机上睡觉真是个享受,因为没有任何人任何电话可以打扰你,你可以拥有最属于自己的时间。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是机身突然动了一下,还是我自己被什么惊着了,竟突然身子一抖,醒了过来。
机舱内寂静非常。这段不算短的旅途,让每个人都昏昏欲睡了起来。
我怔忡了几秒,渐渐回过神来。下意识的转过头看我身边的人,这才发现他早已经不再玩他的游戏,而是单手撑着下颌,正歪着头定定的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的手里,竟捏着我的那本书。
“呃……”我赶紧坐直身体,看着他的手,“那是我的书……”
“哦。”他轻轻应了声,动了动手指,把书本合起来,看着书名,“没想到你喜欢看武侠。”
我干笑一声,结果我的书,塞进了包里。
“知道刚刚我看着你的时候在想着什么吗?”他顿了一下,突然问我。
我摇摇头,“不知道。”
他轻笑了声,“我在想,你到底做了什么好梦才会流口水。”
我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脸刷的一下子就热了起来。手以极快的速度抬起来去擦嘴巴,结果,却是等来他压低了声音的抑制不住的闷笑。
一个人该有多无聊才这么捉弄人,我懒得去思考。世界上有那么一群人,他们被称为“四有一无”青年。简单来说,就是有样子,有地位,有钱,有品位,但是他无聊。什么东西都不要去争取,拥有了所有,也就变得什么都没有了。真是可怜的一群。
“生气了?”他凑过头来瞧我的眼睛。
我又挤出一丝干笑,然后把头歪向了窗外,继续闭上了眼睛。
“你刚才看的那本书,很好看。”他贴过身子来,在我的耳边说,“我刚看了一半,你能不能再借我一会儿?”
我真想问问他到底看得懂几个字。简凡不是简岩。他的中文听说虽不是问题,至于读写,我想肯定是不行的。我从未见他写过一个汉字,不管是手写还是电脑,以及短信。阅读,他或许勉强可以,但一定是有障碍的。那这些中国古代的侠义江湖,还夹杂着那么多的中国传统文化以及语句,我想他就算读得懂,也一定吃力到不行。所以我相当怀疑他表现出浓厚兴趣背后的真实目的。
但我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默默的把书从包里拿出来,递到他的手里。他直接翻到他刚才看到的地方,垂下眼继续看。
一直到飞机降落,他都没有再说一句无聊的话,一副看的入迷了的表情。
我偶尔会悄悄的瞥过去看他看到了哪里,却每次都被他的侧脸吸引了过去。几次之后,我发觉我这样做是不对的,便干脆死死的闭上了眼,命令自己不要再随便睁开。
下了飞机,居然还有人接机。那人一看到简凡就兴高采烈的迎了上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朋友,做金融的。”简凡松开那个人,介绍着我们,“少荣,这是陈诺。”
梁少荣鼻头上架着非常斯文的眼镜,看起来比简凡成熟稳重多了。他冲我点点头微笑,我也同样回礼。只是在心底,我却在不由得好奇,简凡为什么不在介绍我给别人的时候,给我界定一个身份。
梁少荣的车子和他的样子很配。我自动自发的坐进后座,一路上都听着他们两个在闲聊。聊他们的同学,聊他们的现在。
如果猜得不错,他们应该是小时候就认识的,但长大之后才各奔东西的朋友。既然简凡是这样身家,相比这位梁少荣也不是出自普通的人家。
梁少荣把我们送进酒店之后就先驱车离开。一推开房间的门,我便大口的松了口气。
进浴室刚了把脸,还没擦干,就听见门铃在响。拎着眼镜赶紧走到门后,打开门,果不其然,是简凡。
“晚上我和朋友有聚会,你跟我一起去。”
我戴上眼镜,笑了笑,“我为什么要去?”
“你不和我一起去一个人做什么?”他似乎还觉得我的回答不可思议。
“我在酒店里准备资料,看书,或者看电视,都行啊。”我觉得好笑,“你为什么要我去?又不是我的朋友。”
他抿了抿唇,看了我两秒,才开口吐出来僵硬的一个字,“好。”
我是睡到半夜被手机的铃声给吵醒的。
来电者居然是简凡。
在寂静的夜里,手机的铃声显得格外的刺耳和急促。
我很想看看现在是几点,但那催命一样的铃声没有给我机会。
我只好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在了耳边,“喂。”
“陈诺,如果我让你现在帮我做一件事,而这件事又不是工作,你愿不愿意?”简凡的声音从听筒里很清晰的传过来,语调却不重,甚至有点软。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接。
“说啊,你愿不愿意?”他逼问着我。
我无处可躲,只好问他,“先说说看,什么事?”
这次竟换他沉默。沉默了良久。久到我似乎通过电话感觉到了某种不寻常的味道在心里造反,他才轻轻叹了口气,“算了。你好好睡。晚安。”
他径自挂了电话。
我呆呆的抓着手机保持着固定的姿势,在黑暗中躺着。
我想知道他到底怎么了,更想知道我刚刚突然心跳失去了规律到底是怎么了。
电话再也没有响起,我却睡意全无。
帮他做一件事?他什么意思?他这是在求我的帮助么?事情是不是就是这么单纯而我却想多了呢?
我回想着简凡的声音,觉得他的声音软的不太像是正常的样子,反而有些隐忍,有些虚弱。
越是想到这里,我就越没办法安睡在床。咬咬牙,我坐起身,打开灯,往回拨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然后自动挂断。我继续打,它继续响,依旧自动挂断。
但凭直觉,我察觉到有某种不寻常。霍地坐起身,我索性披起衣服打开门,去敲隔壁的他的房间。
依然毫无反应。
我有些慌。我想,我会慌的原因一定是因为我们一起来的,所以一定要互相照顾,否则我回去是没办法跟简岩交代的。
这座国际大都市是个天堂,同时也是个地狱。这里的治安实在有些臭名昭著。如果他现在不在房间,那会在哪里?
我无计可施,只好回房。辗转反侧了许久,我再一次鼓起勇气拨通了简凡的电话。
这次,很快被接通了。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却不是简凡的。
“陈诺?”
我愣了愣。这个声音好像是白天的那个梁少荣的。
“是我。”我定了定神,说,“怎么会是你接的电话?”
梁少荣笑了笑,“因为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过来一趟。这里是医院。”
我已经记不清当时我是花了多短的时间就赶到了医院的。梁少荣见我过来,忙迎上我,压低了声音说:“你总算是来了。在接到你电话之前,我还在想是不是应该找个人来照顾他。”
“他怎么了?”我看着病床上那张苍白的脸,心颤抖的厉害。一个根本不可能这么虚弱的人突然这样苍白的躺在床上,让我有点害怕,却又完全不知道该为他做点什么。
“没什么,就是烈酒喝多了。”梁少荣叹口气,“有胃病的人是应该好好保护自己的胃的,可是他今天却疯了一样的专挑烈酒喝,最后终于把自己喝到了医院。”
我妈妈是有胃病的。我一直以为胃病是到了一定岁数才有的毛病,没想到我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男人,居然也有这样的毛病。
我突然想起了第二次见他的时候,就是在药房。当时他的手里捏着一盒药,难道,那就是胃药?
“你回去吧,梁先生。”我说,“我来照顾他就好了。”
“那好。”梁少荣如释重负,“我明天有重要的事要做,必须要回去休息一下了。不过……”
他突然顿住了声音,一瞬不瞬的看着我,带着探究的眼神,“你和他一起来,应该不是生疏的关系,可是为什么他第一时间没有找你?还是说,他其实找你了,你却没过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所以只能咬紧了唇,走到简凡的床边坐下,帮他盖了盖被子。
梁少荣有几秒没有说话。
“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我这次会好好照顾他的。”我说。
他这才又开口说,“他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让朋友看到他这么狼狈的样子。如果你喜欢他,就请好好照顾他。如果你不喜欢他,就别吊着他。不喜欢一个人却还不懂得放手,是很残忍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