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我是自私的。如果我当时走的时候能说清楚，或许他会为了我再做丝毫的改变和让步。但，如果真的那样，他就站不到现在的位置。世界上没有如果。当时我没勇气做的事，现在想想虽然很自私，却也很难想象，如果我真的说清楚了，我们两个又该会朝哪个方向发展。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做好准备听他更加尖锐的话，谁知道，他却让我失望了。
他就那么和我肩并着肩坐着，直到广播报出下一站的站名。
“你从这一站下车么？”他问我。
我点点头。
他便笑了笑，说：“我也是。”
我抬头看着他，他看我的目光竟然是平静的。
电视屏幕有让人变胖的功能。真实的这么看起来，他比四年前清瘦多了。
“终于有话想跟我说了？”他微笑着说。
我又垂下了头，轻轻叹了口气。还能说什么呢？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现在不是几年前。这次是我主动把他丢下了，他还能这么看着我，要么是因为他气疯了，要么，是因为他已经忘了我。
没有爱，便没有恨。他这么平静的看着我，正说明他早已经把我给忘记了。
无法自控的，我为这个发现而感到了痛。那种说不出口却不得不强颜欢笑承受的痛。
“看起来变的成熟了，怎么还是和之前一样什么话都憋在心里呢？除了工作能力，这几年你到底心智长了点没有？”
我略有些吃惊的抬头看他。
“AT传媒的陈小姐在好几个case里都有亮眼的表现，连江小姐都有所耳闻，颇为欣赏，谁能想到这位陈小姐在私底下却还是个和几年前一样的胆小鬼呢？这要是让江小姐知道，不晓得会不会非常失望。”
江小姐？他妈妈？
我怎么能忘记了这个太后一样存在的妈妈呢？要是她知道她的宝贝儿子现在正和一个会让他们家蒙羞的女人坐在一起，还纠缠了那么多年，毫无疑问的，一定会失望透顶。
车子到站。我还被他的话给震惊的无法回应，他竟极自然的拖着我的手，走了出去。
我努力的想要甩开他的手，他却一直死死的攥住我，和多年前一样，霸道十足的不给我任何抗议的空间。
他没有忘记我。所以，他一定是疯了。
我打电话给蒋雨的时候，她正被家里哭闹的儿子弄的烦躁不堪。我刚说了一句话，就被她像爆弹似的一个个给打了回来。
“好不容易找着一个好男人你就那么扔了缺心眼不缺啊！我就是看不惯你缺心眼的样子才决定帮你留住这男人的！你还兴师问罪怎么的？记得到时候结婚的时候给我敬个媒婆茶啊！不说了，我家小祖宗哟……”
她一直在絮絮叨叨的充满幸福地责备我，不容我开口，我就这么目瞪口呆的被蒋雨给挂了电话。
简凡含着笑看着我，仿佛在看一场绝世好戏。
我有些尴尬的干咳了声，说：“所以呢……蒋雨跟你说了之后，你真的了解我的心情么？”
“刚开始我是有点不能理解。但渐渐的，我开始能理解了。说实话，你那段时间实在太反常了。现在想想，你旅游是假，躲我才是真。给我留项链做纪念是假，想和我分的彻底是真。只可惜我当时满脑子都是工作的事情，没察觉到罢了。蒋雨说的对，我这么做，是伤害了你。我让你相信我，我却没办法让你安心。你想要扔掉我也是应该的。”
我鼻头有点酸。如果你的生命中曾有一个男人，他可以为了你抛掉架子去三番五次的忍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去向你的父母讨要一个你离开他的理由，为了你不断的自我反省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了你去通过你身边每一个可能的渠道去努力，甚至和家人再起冲突，只为了一个当初“再也不要发生同样的事”的承诺，你会怎么想？
当时的我，便是觉得，就算是天塌了，地陷了，我也可以抓着这样的男人的手去死。
这样的冲动和五年前不同。五年前的那个女孩子，只有满腔的冲动，却没有预见和承受未来困难的能力。现在的这个女人，可以挺直脊背骄傲的站立着，知道自己做出的是一个怎样的决定，并确信有能力不再做个背叛者。
应该感恩的。感谢上天垂怜，让我还有一个重新珍惜的机会。
“我知道你这几年的一切，你的成绩，你的努力，我都有看到。可是我并没有打扰你。因为我知道，这还不是时候。我说过，我只有成功了，才能谈条件。”
“所以你觉得你现在可以和江小姐谈条件了？”
“是。”他握住了我的手，包裹住，“我可以了。你呢？你现在还想继续当个胆小鬼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我觉得配不上他的人，是我。只有他还坚持着最初的诺言，为了我们的未来倾尽全力，而我却在中途因为疲惫而放开了他。
他没有放弃对他设定的目标的追逐，所以，他提前成功了。而我，哪里还有资格牵起这双手？
“你就不恨我？”我很不确定。
“埋怨过，但绝不是恨。我知道一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够。那晚，你冒着大风雪飞了十几个小时来到我身边，而我却在家里上演了那么一出，我就知道我伤害了你。所以，我那时候一直想的都是，是不是你还小心眼的没办法原谅我和李殊之间的关系。我没资格恨你，也知道你做不出让我可以恨的起来的事。就算是埋怨，我也只能埋怨你为什么有什么非要憋在心里让我去猜。我是个粗枝大叶的男人，女人的心思我真的猜不透，你别考验我。……以后也是。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别让我猜，行么？”
我只想痛哭一场。我想对他说，我不会了。那种年少不懂珍惜时候的傻事，我再也不会做了。仰视让我变得习惯性的敏感，也让我差点这辈子都失去了能让我心跳的唯一的男人。感谢上苍让我这辈子能够还有机会再抓住这双手，那我便再也不会轻易放弃了。
他比我更值得一个真心爱他的人好好的爱着。
他站起身，坐到我的身边，抱住了我。
“对不起。”我说。
他拍着我的背，柔声说，“是我做得不对。”
“我以为我们这辈子再也不会见面……我以为你会和李殊订婚，结婚……”
他笑了，“我说过我是为了你而改变的，所以改变后的我是没办法和别人订婚结婚的。我说过那都是逢场作戏，但你还是相信了。所以，这都是我的不对。”
“我很想你……”我哭着说。我没有再伪装坚强的理由，泪水决堤一般的往下流。仿佛这几年来强忍下来的部分，都一股脑的在这个男人的怀里，倾泻，奔腾。
他吻吻我的发，“我也是。我很多次都想去你的公寓去敲你的门，但都忍住了。”
“所以你也是个胆小鬼……”我哭着笑。
他无奈的点头，“是啊。是个胆小鬼。不过，总有一点我比你做得好。我没有像你一样的隐藏自己，反而高调的去参加各种活动。知道为什么吗？”
我吸着鼻子笑，“你怕我忘了你。”
“是这样。我也想要告诉你，我一直都单身着，和谁都没有任何关系。你要是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你可真残忍。如果我不爱你了，你这样做岂不是让我日子都过不安生？”
他正色道：“你不可能不爱我。只要你还戴着这条项链，那就不可能不爱我。我一直都是这么认定的。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
“你真可怕，居然一直偷窥着我。我感觉我怎么像是生活在一个楚门的世界里？”
“是么？”他得意的挑挑眉，“那么你下半辈子愿意和我这个偷窥狂一起生活么？”
“讨厌！”我捶他的胸口。
他擦着我已然惨不忍睹的妆容，很嫌弃的撇着嘴说，“学会了打扮自己，结果又把自己糟蹋的一塌糊涂。陈诺，看看大街上，有哪个女人会像你这么不顾形象？你真是丢光了时尚界的脸，完全对不起身上的这套价值不菲的行头！”
“很丑？”我偷偷的看着咖啡厅里其他的人，不好意思抬头。
“是啊。很丑。”他笑着说着，然后一低头，就吻住了我。
这是我怀念了好几年的专属于这个男人的吻，但我毕竟不是他，顾忌到这还是公众场合，我硬生生的避开了他。
“你知道么？”我双手捧着他的脸说，“今天如果没有这场暴风雪，我就会顺利到达滨城。我到了滨城，就会有我妈安排好的一堆男人排着队跟我来相亲。而我，会在里面选个最想和我结婚的一个，了了我妈的心愿。紧接着，我就会调回滨城工作。……所以，你该知道这场风雪是有多及时了吧？”
他低声的笑，“不。绝不会有这个机会。”
我刚想质问他为什么这么自信，突然又想到我其实一直都生活在他给我安排的楚门世界里，顿时便一点底气也没有了。
“从现在起，你还有再从我身边跑开的想法么？”他问我。
我笑，“你给我指点一下，我还能跑到哪里去？”
他笑的得意极了。
“不过，丑话还是先说好。以后就算是要跑，也麻烦提前说一声。我至少知道可以去哪里把你抓回来。你知道，找人挺耗精神的。”
我十指环扣，抱紧了他的腰，在他的怀里摇了摇头。
一只鱼身在大海，它还能跑到哪里去？从生至死，它的一生，也只能托付给它的大海而已，别无他处可去。
“对了，圣诞快乐！”我说。
他叹息了声，搂紧了我，“是啊，圣诞快乐。”
我原本不是个相信童话的人，然而，现在，我却不得不相信，同时也很感激圣诞老人在五年前的那个圣诞夜送给我的这个礼物。我们的过程虽然崎岖，漫长，但正是因为这个过程，才让我们更相信我们的选择。总算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且负责任的确定了一件事，那便是，没有一个人能代替对方在我们心里的位置。不管将来会如何，我们都不会后悔如今所做的任何决定。这个人，他让我觉得就算是错误，也值得。缺失了彼此，我们的心都是寂寞的。只有牵起这双手，才能让心不再空荡荡，无所依归。
航班恢复正常之后，他动身回去，我去机场送他。
“回来到Ocean工作怎么样？我妈很欣赏你。”
我觉得他简直是在开玩笑，“你妈难道忘了她曾经要指控我泄露商业机密么？”
他轻笑，揉揉我的发顶，“心眼真小，还记得那件事。”
我当然不可能忘记。我忘性没那么大。就算简凡说他可以谈条件了，也并不代表这个过程是顺利的。
“是钟明。”
我一愣，“什么钟明？”
“是他借着和你一起比赛的名义，窃取了商业机密，然后交给艾美。他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打击我，同时争取留下来的机会。那时候我可能比较嚣张，有些时候没有注意到别人的感受，就让他怀恨在了心。然后艾美正好有这个机会，他也对你过去的简历非常清楚，所以就设了这么一个局。”
这是我死都没想到一个答案。钟明……我从没有对不起他，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突然想起他曾经问过我的一个问题。人和动物世界，到底哪一个更残酷？
再次想起来，我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从他接触我让我和他一起参加比赛开始，他就已经算计好了后面的每一步。怪不得简凡还一直提醒我让我远离这个人，原来他真的曾经差点把我推进地狱。
还是那句话。欲望让人疯狂。
只是，我想不通，他是怎么做到全身而退的。
“当时他们怀疑了你，自然就会从你这边入手调查。所幸你的人际关系特别简单，我哥很快就锁定了钟明。因为他是学广告的，而且他和我也认识，野心也比较大。可当我哥决定要再做点什么的时候，我妈却制止了他。这时候，我哥也才知道，钟明到底有多聪明。他想到如果真的追查下来，一定会自身难保，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和我妈谈起了条件。他承认这件事的确是他做的，但如果指控他的话，你就也得负起责任。我妈本来也只是做一个姿态，找个负责任的人，给公司的其他高层一个交代。既然我和我哥都已经引咎辞职，她对外人也就好交代了。加上她知道，这件事如果闹大，对我和她之间的母子关系会损伤很深。何况，她是个善良的人，不愿意明明知道你被利用，还让你承担法律责任。这样会毁了你的一辈子。所以，她选择了最有利她的选择，就是和我谈条件。那时候我还蒙在鼓里，自然为了保护你什么都肯答应。事情的后续发展，你也清楚了。就是这么回事。每个人都得到了他想要的。我妈让你满怀歉疚的离开了我，而我，也胆战心惊的不敢再触犯她的权威。我哥找了个借口做自己想做的事，钟明谋得了在艾美工作的机会，留了下来……”
怪不得他后来把荣誉给了我，那是因为他对不起我。
怪不得他后来不敢和我一起吃饭，那是因为他没脸见我。
才华横溢，却不择手段。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傻瓜，你现在总该明白不管是我妈还是我哥，都没在意过当初的那件事。只要你不介意，她就一定会觉得很欣慰的。你知道的，她的Ocean现在需要一个自己人。她说过，她很欣赏你，因为你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她，努力，上进，聪明。只要你愿意，她很希望你能帮她，而不是帮竞争对手。”
我想来想去，觉得其他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和钟明前世无怨，后世无仇，之所以差点遭殃，算来算去还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你真是个煞星！”我咬牙切齿的骂他。
他不解，“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的生活怎么可能会被搅乱成那个鬼样子！如果不是因为你，钟明怎么可能会想到害我！我又怎么可能会面对Ocean的时候带这么多年的精神枷锁！”
他抱住了我，笑道：“钟明也不是没有好处。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认识你，对不对？”
不提这个也就算了，他这么一提，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当初你追我到底是因为你喜欢我还是因为你和钟明他们打了个赌？”
他手一僵，显然被吓到了。
“谁跟你说的？”
“承认了？”我笑。
他这才松了口气，“多少年前的傻事了，提这个做什么？够扫兴的！”
“你也知道？”
“放心，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他道歉。
我骄傲的推开他，送给他一个高高在上的标准的简凡式的微笑，“我凭什么相信你？”
他面露难色。
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我顿时一切坏心情都烟消云散了。
“笨蛋！”
我笑着，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使劲的吻他。
我想，他现在也总算知道了，无论是谁，在精神紧张的仰视着另一个人的时候，都会笨拙的不成样子。
以前是我，以后也该偶尔换换他了，不是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