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膺与谷清愁是五十年的至交,一听到他的声音便大喜道:“种草的,既有美酒,怎么不请老兄弟喝。”
就听见桃林中的声音没好气地道:“哼哼,卖艺的,我好不容易酿的一点酒,哪次不是叫你喝光的?你还有脸讨酒喝?”
徐元膺老脸一红,嘿嘿干笑。
自阴间众人来后便一直没有出声的诚意派长老董繁朗声道:“谷大先生,原本不当叨扰你清修的,只是这竺心依本是我诚意派弟子,有师门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齐全,嫁与正心教程少教主。可惜好端端一桩喜事,却因为她在洞房花烛夜,一剑刺杀程少教主而酿成一场悲剧。我等这才追捕她到这里。现在,希望谷大先生能够放人,诚意派上下感激不尽。”
原来竺心依虽然已经出现,但是她却始终站在离两派众人两丈元的地方,正是五毒迷魂阵的边缘。
众人看得清楚听得明白,却也知道只要再往深处走两步,他们便将深陷阵中,迷魂阵中,咫尺天涯,想要抓人,却得先破了阵再说。
谷清愁道:“这位诚意派的先生,你却是董孔郑钟四位中的哪一位啊?”
董繁道:“董某正是董繁。”
谷清愁呵呵一笑:“原来是董公,还恕谷某有事在身,不便出来当面,失礼了。”
董繁见谷清愁绝口不提竺心依的事,便朝朱玿远使了一个眼色,干巴巴地回了一句:“不敢当不敢当。”
朱玿远忙接口道:“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谷大先生,朱某与董兄不远万里来到哀牢山,却被谷大先生用五毒迷魂阵挡在外边,这恐怕不是待客之道吧?”
他话音未落,却听见周庄一阵大笑,笑得捶胸顿足,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两派弟子大怒,纷纷骂道:“兀那贼子,我师叔与高人交谈,你鬼笑个什么?”
周庄笑道:“我笑你们这帮子儒生,自诩熟读万卷书,却连孔老二的话是什么意思都不懂,还来这边装腔作势。”
董繁诗书传家,一门之中,大儒无数,见周庄如此不自量力地污蔑自己,不由得冷笑道:“周小侄,可是我等有什么话说得不对?”
他把周庄呼作“小侄”,却不是与他亲近之意,而是端起辈分,自命尊长了。
周庄忽然正色道:“小董,我与冯谦平辈论交,你算个什么东西?也罢,我便教教你什么叫《论语》吧。”
冯谦正是前任诚意派掌门,是现任诚意派掌门冯宣的叔公。如此说来,周庄竟是比董繁大了两辈。
董繁气得满脸通红,两派弟子更是叫骂不休。
朱玿远一挥大袖,止住众人,缓缓道:“我倒是想听听他有什么歪理邪说。”
周庄嘿嘿笑道:“还是小朱懂事。我问你们,《论语》学而篇第一,开头讲的是什么?”
见两派众人无人应答,朽木便道:“是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周大哥,我背的可对?”
周庄点点头,装模作样的说:“孺子可教也。你看这帮子自诩儒教的玩意儿,连《论语》开篇都不会背,怪不得要我来上课。”
他故意顿了一顿,见到两派中人个个怒火冲霄,便很是满意,续道:“那我继续问你们,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可有人知道么?”
当下便有一个后生年轻气盛道:“这有何难?这是我儒家入道之基,就是说,圣人训诫我们,学了又时常温习,不是很愉快吗?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从远方来,不是很令人愉快吗?人家不了解我,我也不恼怒,不也是一个有德君子的作为吗?”
他解释的句句清晰,先头一句“入道之基”更是主旨明确,简明扼要,众人齐齐叫好。
周庄冷笑道:“好什么好?狗屁不通!先生我来教你,记好了,这是孔老二在说:老子的这些玩意儿如果真有那么一帮子二傻在哪儿学,学了还不算,还常常挂在口头,时时温习练习,那老子就太高兴啦。退一步说吧,要是明眼人多,骗不了所有人,但是还是骗了几个傻不拉几的小东西,大老远的都跑到老子这里来听老子瞎说,那不也是能够让老子暗暗窃喜的吗?万一再退一步地说,就算我这本东西写出来,实在没有傻子相信,那我也不生气。本来就是闲着没事写着玩的,我也不太当真。反而还能混个君子的好名声,没准就能依仗这个君子的好名声做个官,再杀几个少正卯那样的大嘴巴解解气,不也是很好的吗?”
周庄的脏话连篇自然是引来了众多骂声,唯独董繁、朱玿远和几个造诣高深的儒生听得心惊肉跳,刨去周庄话里的瞎话,他们发现这种说法不但能够立得住脚,而且还成为了《论语》开篇立论之语。
这一种说法如果成立的话,那么这话就好像是弟子们在编辑《论语》时特意取来作为序言的话,开门见山,统筹全文。
朱玿远深知如果这种说法被自己认可,那么正道儒家三派恐怕就真的丢大脸了,只得硬着头皮怒道:“一派歪理邪说!诽谤圣贤,罪莫大焉!”
谷清愁却哈哈大笑:“朱玿远,是非贤愚却由不得你来决定!周先生好深刻地见地,颇有少正卯的古风。”
徐元膺却笑道:“种草的休得胡说。我好不容易请到一位西席先生,被你叫做了少正卯,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帮子正派众人专杀少正卯么?”
颜好好抓着周庄的袖口,横眉怒目对着两派弟子道:“哼,你们谁敢对周大哥出手,我康王谷的疾燕剑等着你们。”
回头又小声地问:“少正卯是谁啊?以前魔界的大魔头吗?还是哪个大妖怪?很有名么?”
众人哈哈大笑,周庄一本正色地道:“不错,少正卯是千年以前天字第一号大魔头,江湖人称‘闻人’的便是。他与孔老二一同讲学,但是他心术不正,学识浅薄,讲不过孔子,很多学生就跑到孔子那里去听课了。少正卯就很生气,千方百计贿赂朝廷,终于让他当上了大官。结果他上任七天,就下令把孔子给杀了。”
颜好好大惊失色,道:“这少正卯果真是一个大坏蛋。虽然我看这帮子孔子的徒子徒孙没一个好东西,可是《论语》里的孔子还是一个不错的小老头。就因为讲课讲得好,就无缘无故被这个什么什么少正卯给杀了,实在太可惜了。这个少正卯,真可恶!如果被我知道了他的徒子徒孙在哪里,我一定好好说道说道他们,让他们改邪归正!”
众人闻言,更是哈哈大笑,连连大叫“说得好”,即便是此前听到阴间胡说觉得尴尬的竺心依也不由得抿嘴微笑起来。
谁知对面两派之中还真有人不学无术的,也同样不曾听说过少正卯这个人,以为阴间颠倒是非的一通乱说是真话,便高声道:“颜姑娘一心向道,说得好!这少正卯真是该杀!不对不对,该诛九族!”
谁想他一说完,派中师兄弟更是对他怒目而视,而对面几人更是大笑不止。这位不学无术兄摸摸后脑勺,愣道:“难道我又说错了什么吗?这少正卯杀了圣人,我们更加应该报仇才是!”
董繁大怒,也不顾这是正心教的弟子,抬手便是一个大嘴巴,将这别派弟子抽飞了一丈远,两排牙齿都飞了出来,等落了地,这位仁兄已经昏厥过去。
他余怒未消,对着朱玿远怒道:“朱兄,这是谁的徒弟?怎么教的弟子?”
朱玿远也是目露不虞之色,冷冷道:“哼,别说这些了。姓谷的,你交不交人?给个话吧。如果再不教人,那就恕我等无礼了!”
谷清愁大笑:“图穷匕见了吗?哈哈,好得很,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姓谷的修为差得很,只要破了我的五毒迷魂阵,要杀要剐还不是你朱玿远一句话的事!”
朱玿远狞声道:“那就对不住了!动手!”
他暴喝一声“动手”,大袖之中便射出数十道蓝光,射向众人,随后袖中伸出一支短把的蛇矛来,刺向周庄。
那边董繁也喊了一声“布阵”便取出了五把碧绿小剑,抛到空中,迎风便涨,眨眼便大如枪矛,朝着周庄袭来。
这二人先前已经约定,先取了众人当中的智囊周庄再说。
来援的众人都不是凡庸之辈,早就暗地里各有准备。
徐元膺左手大袖一抚,便将那四散数十道蓝光收了,右手一翻,十方阔剑已然在手,朗笑一声接下了朱玿远的蛇矛,道:“老朱,你我五十年没有交手,现在再来试试可好?”
朱玿远将蛇矛与徐元膺接了一下,去势便被生生止住,心头大骇,暗道:“我本以为自己这五十年来功力大涨,没想到这老儿也不是等闲之辈,这几十年未出江湖,精进之速只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
不得已,朱玿远只好放弃了周庄,与徐元膺厮杀在一处。
他们两人知根知底,朱玿远的正心剑法和徐元膺的大喜剑诀,各自施展开来,确实两种景象。
朱玿远蛇矛使剑招,不但银光霍霍,正大光明,而且气势凌人,几招之后,更是咄咄逼人,直往徐元膺要害冲杀。
徐元膺则恰恰相反,阔剑东一点西一划,什么剑气都没有,连连后退,险象环生却依旧笑声不断。
他们二人打得欢腾,另一边颜好好一掣双剑也正好迎上了董繁的五把碧绿长剑,这两位都是剑仙一流,人在原地不动,手中捏着剑诀,口中念咒,御使着头顶上两黄五绿七支长剑。
七支长剑翩若惊鸿矫若游龙,隐则九天之上,现则黄泉之下,虽然一次碰撞都不曾发生,却更为惊险,只要一个不留神,那就是剑毁身亡的下场。
正是:江翻河骇罔象急,霜锋白曜动南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