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不过短短一个月,令我吃惊的是,班上的男生们突然集体长高了,除了盛典,他仍然坐在第三排,那是因为前两排都是女生,班主任洪老师说了,照顾女生是男生一辈子的责任,因此我们班的座位不是按个子高矮来排列的,而是女生在前,男生在后,奇怪的是,没有一个男生有异议,挺绅士风度的。如此一来,盛典就算是坐在男生的第一排了。最后一排的男生自然是个子最高的,包括伊壮壮,我总感觉他们黑压压地在身后,有一种果决的,断后的威势,也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至于盛典么,说不上来,他整个人像一块冰,在男生里没有死党,女生更不能令他正眼相看,他自成一体,独立于班级之外,周围密布着高压线,谁也不能近身。女生们好奇地偷偷往里瞧着,只是谁也看不到什么。男生,虽然大部分个子越过他,却也没有一个人敢对他怎么的,仿佛他身上有一种天然的气场,能把人震出数米之外。
我知道那是什么,聪明!绝顶的聪明!
那个春天,我的生活里也发生了一件大事。自我成人以后,我老妈已经绝了让我继续长高的念头,可是,突然有一天,她给我请好了假,带我去了上海一家医院,那里有她读医科大学时的一位同学,好像已经是某一领域的专家。
专家同学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转身对我妈说,女儿长得很漂亮啊,我还是建议你三思。
我的心陡然一紧,我妈这是要给我整容么?
她是长得还行,如果能再高上五公分,不是更完美么?妈妈笑着,笑容里有一点讨好的意味。明白了,又是我的身高!那一刻,我觉得我妈不爱我,而且,如果我的身高达不到她的要求,她将永远不会爱我。
我本能地想扭头就走,可我起身离座的那一刻,我妈用哀求的眼光把我留住了。之后,我行尸走肉般跟着她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包括骨龄测试。然后,听到专家同学惋惜地说我的骨骼线已经完全闭合,再没有长高的可能,哪怕打催生长素的针剂。这下我才完全明白,我妈带我来的目的。这种针剂在我十来岁时就听我妈提到过,但当时遭到我爸和我姥姥的强烈反对,他们说,且不说打了针后有没有别的后遗症,万一打了我连本该达到高度都没有达到,我妈能不能承担这个后果?我妈想了三天三夜后放弃了。至于现在为什么又旧事重提,那是因为我妈觉得反正我已经成年,如果骨骼线没有闭合,打了针,能再长上几公分,等于是白捡的。
就这样,我一脸无所谓,我妈则一脸懊恼,我们返回了家里。我妈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就不知道一个矮个子的苦楚。
看,焦虑的老妈连逻辑都不讲了,我长得不高,这能怪我么?要明晰责任的话,她还比我更严重些呢!不过我不计较,我明白她的苦心,我只是还不知道,打小以来,身高给我带来了什么苦恼。我姥姥也说,女孩子家,长得人高马大做什么?你是要她去打铁还是种田?我爸则反唇相讥,你不老说我白长那么大个子么?钱也和你挣得差不多,家里的事也没你操心得多。
总之,一提到我的个子,我妈就孤立无援,我不明白的是,她何以如此坚持,想方设法地要我长高。虚荣心?对,一定是万恶的虚荣心!
从上海回来,看到盛典时,我突发奇想,我的骨骼线闭合了,打针也没用了,那盛典呢?男生长得慢,打针的话,他应该还来得及吧?我对照生理卫生课上的知识,把盛典和发育期男生特征仔细对比了一下,越发觉得自己的想法很靠谱。第一,盛典还没有长胡子,第二,是他说话的声音有没有变粗。这个我倒不是很注意。
下课的时候,我故意绕到他的课桌前,趁其不备,大喊一声,“盛典!”
“做什么?”他明明被吓了一跳,却一脸沉静地问我。他的声音,他的声音,有一点低沉,好像已经变声了,我失望地想。但变声也不意味着骨骼线闭合,我该怎么把这个信息传递给他呢?如果是伊壮壮,揪着他的耳朵开门见山就说了。但盛典,我一点也不了解他,他虽不高却很高冷,我不知道他冷冷的外表下是不是有颗玻璃心,我一提他的身高,就碎了一地。
几分钟后,我打算牺牲我自己。
当梁爽问我前两天请假去干嘛时,我夸张地,一屁股坐到桌子上,把去上海打针又超过时限的事说了个一清二楚。末了还痛苦疾呼,如果我是个男生就好了,因为男生在这个年纪,骨骼线大都没有闭合。我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盛典一眼,他翻书的手指动了一动,千真万确,是左手的食指。我安心地坐下,上课的铃声也响了。
但接下来的日子,盛典一直没有请假,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上海没有。很快,中考就在眼前,无暇顾及其他。中考对于我们来说,竞争比高考更加激烈,大市范围只有三所四星高中,如果上不了四星高中,基本也无缘重点大学,但按往年的比例看,大约只有百分之三十的人能上四星高中。我的目标则是这三所四星中唯一的省重点,清江中学,我想盛典应该也是。
我和盛典再次同班是在高二那一年,我们都选择了文科史地班,全校十个高二班级,只有一个史地班。读文科的本来就比理科少,选史地的更少,班上还混搭了六个艺考生,即使这样,我们班还比别的班少了五个人。
同在清江中学,我偶尔也会在教室以外的地方见到盛典,我们基本不说话,他仍是酷酷的,而且,个头也没有长高多少,但那强大气场不减反增,当然,这是必须的,因为他的功课在这所人才济济的省重点也是数一数二的,据说他选择读文科时,许多老师都去做了说客,他们认为文理兼修的盛典读理科应该有更好的前途。有许多同学已经作好了出国留学的打算,出去,总是理科生吃香。可盛典好像吃了称砣铁了心要读文科。我好像还隐约听说,他的理想是做一名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