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老天有眼,今天是第一天,进校门时,我居然遇到了肖思远、。
“老肖!”我兴奋地大叫,他也很高兴,说,你好早啊!
“我跑步来的。”我停下脚步,站到他面前,因为离得太近,我惶恐地发现,我必须把脑袋仰得很高,才能接上他的目光。这让我积攒了一早上的愉快心情都泡了汤,就像那天我看到他和梁爽站在一起的相配一样。
不过,很快我又高兴起来,我们一起进了教室,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因为他没有吃早饭,又懒得去食堂吃,我把早餐分了他一半,并答应明天早晨帮他带一份鸡蛋饼。
“是两份,我请你。”肖思远说。我说我不吃。“那我给你钱,算是辛苦费。”他说了句让我十分扫兴的话,不过我还是说好。能和他增加接触的每一个机会我都不会放弃,小不忍则乱大谋嘛。
晚上,下了自习,我和梁爽一起出校门,听说我跑步上下学,她以为我疯了。这时节,真正疯了的人不少,听说理科班已经有两个学生扛不住压力退学了,成绩还不错呢!考试的频率也明显的提高了,班长每天到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换过教室背后的倒计时牌,他一脸肃穆的样子让人害怕,仿佛我们要去的不是考场,而是刑场。每个人的书桌上堆着山一样的书,我们趴在那书堆后面,努力睁着一双双近视眼睛。梁爽一定要让她爸送我,我坚决不要,我怎么能让我的情敌破坏我的战斗计划呢?越过他们家那辆蓝鸟时,我迎着江城暗淡的夜光,脚步轻快起落。高考是一个战场,恋爱也是一个战场,我的人生提前进入了战斗状态。
第二天,我给肖思远带了一份我认为应该是整条早餐街味道最棒的鸡蛋饼,而且,从他最后的赞许中也证实了这一点,我是看那做鸡蛋饼的阿姨的长相来判断的,而且,我还自费在里面多加了两个鸡蛋,对于阿姨来说,我就是土豪级顾客,自然各种料都下得重重的。看着肖思远狼吞虎咽地吃下整张鸡蛋饼,我的心里涌起缕缕柔情,情不自禁地对他说,慢点吃,并把手中的保温杯递了上去。
不过,我的跑步计划只维持了一周,因为另一所高中的一个女孩子在放学路上突然失踪,我爸妈怎么也不让我跑步上学了。经我再三请求,以不好好读书作威胁,他们才同意我早上跑步上学,晚上由我爸来接,但是放学后得等我二十分钟,我去学校操场跑三圏。
如果在阻碍重重的街上跑过步,你就会知道在操场上跑步是多么幸福的事,那速度,也像飞一样。二十分钟,三圈之后,我还有时间做一组单杠运动。资料上说了,拉完一组单杠,双脚倒钩在杠上,有利于拉长腿部肌肉,即使不能拉长腿骨,也能让肌肉变得漂亮。不幸的是,我好不容易将双腿挂上杠,就因为重心不稳,动作过猛,重重摔了下来,幸好下面是沙坑,不然,五脏六腑都要摔成八瓣了。我忍着剧烈的疼痛,站了起来,本能地四下里一看,虽然有路灯,但操场的可见度还是很低,除了远处的篮球场上传来呯呯地打球声,什么也没有。
时间差不多了,我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出了校门。因为晚了半小时左右,校园里已经一片宁静,灯光下,树的阴影投射在地面上,斑驳陆离,微风吹过,香樟的枝叶发出悦耳的唦唦声。每天下晚自习奔到校门口的那段路,像赶着投胎似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校园,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对了,是诗意,充满诗意的校园,让我想想,肖思远的诗集里好像写过此刻的校园。我心里充满了幸福感,虽然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但这一刻的校园之美,我们感同身受。
连校门口伸长脖子等着我的老爸,此刻也充满了诗意,当然,腿脚也不疼了,我对老爸展示了一个笑脸,走过去勾住了他的手臂,他受宠若惊地看着他的野蛮公主,转过头去,一声不响地引我走去车子,而且,温柔地放慢了脚步,因为以他的大长腿,我走两步也赶不上他的一大步。
当我把早餐街上所有的早餐给老肖带了个遍之后,我已经能不带喘气的在操场上跑三圈,我是说,时间已经到了十一月,天气虽然还没有真正的入秋,但那是北半球一年中最好的时节,江南更是,空气里飘荡着糖炒粟子的甜香。肖思远看上去有点思秋,精神萎顿,对我每天变着花样的早餐似乎没有那么惊喜了。可是可是,诗人就该是这样的嘛!
每一个故事里都有一个胖子,我们的故事里,胖子是一个绰号叫航母的女孩子,无他,只是因为胖,体重超过两个我,呃,我不是多么瘦,而是我个子小。
除了胖,航母是个不错的女孩子,胖的原因也多种多样,也不能千遍一律认定是缺点,或者缺乏自制力,不过,她确实可以眼都不眨下吃完一个全家桶。最可爱的一点是,她从不因为自己胖而心生自卑,她像从前的我。
第N次会考结束,卷子刚刚收上去,老师也刚刚步出教室,航母一个箭步站到了讲坛上,同学们本能地正襟危坐,以她的体重,那消息,无疑也是重镑的!
航母说,她要减肥了,为了她喜欢的一个人!
短暂的沉默之后,下面涌起排山倒海的怪叫,谁,是谁啊?
是谁谁知道!航母拈花一笑,以她所能做到的最轻盈的姿势下了讲台。展露自己笨的一面也是追求爱情的一种方式,她在众人面前写下了一个大大的诺言,我为航母的勇气鼓掌!
是谁谁知道,我扫了一眼全班,大部分人在抿嘴偷笑,除了盛典,他超然物外,冰冷如故,他不是我们班的,他不是一个青春期的男生。他知道不知道?
两分钟后,梁爽递过来一张纸条,上书,航是我的同情人。
同情人,是钱钟书的说法,就是爱上同一个人的两个人。
还有我!不过我什么也没有说,我笑笑,对梁爽竖了下拇指,我不知道这是给她的,还是给航母的,也或是给我自己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充满凄凉,我甚至愿意我是航母,至少,减肥比增高容易多了,而且只要有毅力,必定能成功,而我所做的,差不多是徒劳无功的事,在一次次无望的测量之后,连我最执着的老妈都说,放弃吧,跑步的时间,不如用来复习。
每周我只有一个晚上不用去学校上自习,我用它来学跳舞。教我跳舞的是一个面孔瘦硬如铁的少年,叫阿东,个子不大,筋骨却极好,跳跃腾挪,灵活如猴,看他跳POPPING,会痴过去,律动,卡点自然无比到位,还有,那种说不出美感,你根本无法关注他的个子大小,他掌控了整个舞台,让你目不错睛。
但是,无论是我,航母还是梁爽,或者班上的其他同情者,我们都看到了肖思远日深益重的忧郁,过了圣诞节,他甚至没法坚持正常的上学,有消息说,他将不会参加高考,直接出国留学了。
后来,班上流行丸子头,后来,航母成功减肥三十斤,再后来,我真的在五月成人仪式之后的晚会上大秀舞技,惊爆会场,然而这一切,肖思远都没有看到,他去了加拿大。就像他没有到清江中学前,校园里就有他的传说一样,他消失在清中已久,清中依然流传着他的故事,不过,这故事听起来悲凄,令人扼腕。据说在肖思远从前就读的中学里,有两个女生为了他争风吃醋,其中一个把另一个打成重伤,并双双被学校劝退,他才转到清江中学。我不知道,他选择留学,是不是为避免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总之,在高考之前三个月,肖思远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了。这是我的第一场爱情,像初恋能在一起本来就是小概率事件一样,别人眼中的我,毫发无损,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改变了什么,对于我来说,青涩的年少时光正式结束,我,梁爽,航母,以及全体同学,我们像大海中的游鱼一样,随着命运的流向,消失在大海深处,从此各自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