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泼墨般的漆黑,厚重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九月底,青原市的空气中尽是一股潮湿的气味。苏锦月用尽力气稳了稳手中的伞,另一只手则是把手提包和热气腾腾的饭菜提至胸前,生怕被倾斜而来的瓢泼大雨打湿。
今天晚上的雨尤其大,风也特别大,似乎是怀了满腔仇恨,恨不得要将路人吹走一般。苏锦月手中的伞伞骨早已承受不住断了一根,而剩下的已经被风压迫着弯曲到了极致。无论如何也要撑下去吧。
自从两个月前父亲苏敬山被举报受贿,挪用工程款之后,她早已不再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市长千金了。那段时间各式各样的舆论比此时的风雨更甚,铺天盖地地轰炸而来。苏锦月终于不想再忍受同事背地里投来的或讥笑,或悲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和闲言碎语,毅然地辞职了。
父亲早已经被捕,家里的东西都全数充公。曾经温馨的家以及里面的任何一样财产都被封了。出了事以后,亲朋好友们也都没再露过面。无论是金钱,亲情还是友情,自己都从曾经的高枕无忧沦落成了现在的一无所有。如今自己和母亲租了一间不到九十平的公寓。公寓是两室一厅的格局,屋内只有一些最简单的洗漱,睡觉和做饭家具。除此之外,可以说是家徒四壁。
庆幸的是苏锦月一个星期前找到了新的工作,在一家杂志社当文字编辑。工作虽然辛苦,但最起码以后的日子是有着落了。工资不高,却也能勉强养活自己和妈妈,以及远在巴黎留学的弟弟苏少云。苏少云比苏锦月小四岁,对绘画异常痴迷。两年前决定留学,和父母冷战了许久,母亲尽管心中仍是不舍,最终还是不得不放手让儿子出国深造。
家里的变故苏锦月并没有告诉苏少云,能瞒一时是一时吧。至于两个月后,苏少云从巴黎毕业回来,到时再随机应变。想到这,苏锦月发愁得有些头疼。紧皱着眉头,一张巴掌大小的瓜子脸上满是让人心疼的苍白,嘴唇也没有多少血色,只有那一双大眼睛仍是亮晶晶的,漫天星辰般乌黑发亮,挺直的鼻梁以及小巧微翘的鼻尖更是给整张脸增添了一丝混血的韵味,长长的睫毛投影下来,就好像两只蝴蝶停在了她那玉兰花般洁净清香的如玉面颊上。苏锦月纤瘦的身形在喧嚣的夜市街道中踽踽独行。
小商铺里电视机传来主持人甜美的声音:“台风‘画眉’将于今晚登陆,我市防御台风应急响应等级升至三级。本星期内仍有持续暴雨天气,台风期间,广大市民应关好门窗,注意出行安全……”
公寓楼下,苏锦月收了伞,将这漫天风雨抛在了身后,在一路昏黄的灯光下上了四楼。
整个四楼只住了两户人家。另一户是个三口之家,夫妻两个都是中学教师,儿子刚上小学二年级。苏锦月时常看到那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忙忙碌碌地去上学,放学后又要去上各式各样的辅导班。偶尔还会从隔壁传来恨铁不成钢的打骂声,还有那音符凌乱,不成调子的钢琴声。
“妈,我回来啦。”苏锦月一边脱去湿漉漉的低跟皮鞋,一边呼喊着那个如今唯一能带给自己温暖的人。奇怪的是却没有任何人回应。若是平时的话,妈妈早就围着围裙一脸微笑地从厨房探出头来,问自己工作累不累,和同事相处的怎么样之类的。今天很是反常。
“妈,我带了您最爱吃的水晶虾饺和好多好多小龙虾哦,再不出来就凉啦。”还是没有人回应。难道是在睡觉,低头看了下手表,现在才七点半而已。感觉有些不对劲,苏锦月三步并做两步,把手中的饭菜放在了圆木桌上。
“妈。”苏锦月又喊了一声。卧室门被一间间推开,却始终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妈……”连推了两扇门,都没见到母亲,苏锦月的声音开始变得焦急起来,一连喋不停地喊着。抱着最后的希望推开了浴室的门,苏锦月顿时感到一阵晴天霹雳,脑袋里轰隆隆一片,再也无法思考,呼吸也跟着不自觉地屏住了。
母亲单薄的身体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手机四分五裂地碎了一地。此刻的情景让苏锦月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如果母亲再也不会睁开那双温柔的眼睛,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对自己嘘寒问暖,再也听不见满怀爱意的唠叨,这个世界对于苏锦月而言当真是彻底冰冷而毫无意义了。
连忙把母亲从地板上扶坐起来,感受到母亲还有呼吸,苏锦月逼自己冷静下来。定了定心神,把母亲慢慢扶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屋外猛烈的台风砰砰砰地拍打着窗户,在苏锦月的耳中,犹如死神在不停地用镰刀敲击催促。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打给医院的声音也随之微微颤抖起来。
“120吗,我妈妈突然晕倒了,请你们赶快派救护车过来,请一定要快点过来,拜托你们……”苏锦月有些语无伦次地哀求着。
对方急救中心的工作人员忙安抚苏锦月的情绪,继而问到:“您别害怕,也别着急,请告诉我您的具体地址,我们会立刻派救护车过去。”
苏锦月连忙将地址报了一遍,对方的工作人员又核对了一遍就挂断了电话,整个世界便再次只剩下苏锦月一个人了。泪无声无息地从眼眶缓缓滑落到唇边,苏锦月只感觉内心仿佛破了一个大洞,一片空荡荡的,大风不停地呼啸而过,像极了外面冰冷的夜。
屋内的橘色灯光是暖的,桌上仍冒着热气的饭菜是暖的,但苏锦月的手脚却是彻骨的凉。她不安地在玄关处来来回回走动,度秒如年地盼着救护人员快点到来。
印象中母亲从未像今天一样突然昏倒过,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家族病史。苏锦月的一颗心再次揪成一团,她不是不明白病来如山倒的道理。万一母亲是得了不治之症,万一母亲一旦倒下了就再也无法重新站起来。有无数个胡思乱想的念头从脑海中争先恐后地涌出来,苏锦月不敢再往下想,却又忍不住去想。万一,万一……无数个万一快要把苏锦月逼疯了。
“叮咚”,门铃突然响了。早在门口等了许久的苏锦月猛地转身,一把握住门把手,迫不及待地开了门。
一大群救护神抬着空空的担架进来,不一会又抬着昏迷的母亲出去。苏锦月胡乱地抓了手提包,趿着拖鞋就跟了出去。
一排排公寓楼鱼鳞似的紧密地挨着,苏锦月的公寓楼被挤在了最里面,在夹缝中残喘着。楼与楼之间前后的间距太窄,救护车只能停在十米开外的小区主干道上。
此时的暴雨噼里啪啦地砸下来,苏锦月后悔自己没带伞出来,这样大的雨滴砸在母亲身上,该是怎样的疼。好在有细心的护士撑起了多余的被单勉强给母亲当了雨伞。一行人在暴雨中急急忙忙地冲进了救护车。
在救护车上坐定后,医生为母亲挂上了点滴。苏锦月已经全身湿透了,她只穿了件无袖连衣长裙,此时雨水正顺着她的头发,她的脖子,她的手臂四面八方地跌落下来。护士给她递来了一条毛巾,苏锦月接过来却不擦,依旧是定定地望着母亲紧闭的双眼出神。车内专业的医生,贴心的护士,以及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安慰。
救护车外,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小轿车十分低调地紧随其后。车内的黑衣男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正在悠哉地吞云吐雾。一只手熟练地开车,另一只手弹了弹烟灰。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了医院正对面,隔着一条马路,黑衣男目送着救护车开进了医院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