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的大风,让玄宗心神不宁:难道我这个皇帝不是有德之君,封禅还不够格?
玄宗问张说:“这是何征兆?莫非是上天示警,阻止我们。”
张说心里也很乱,怎么这么倒霉?怎么老天一点也不给面子?但是他是封禅使,他是这次封禅的主要负责人,他不能乱了方寸,如果就此打道回府,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以后皇帝还会信任自己吗?大臣们会怎么看自己?这肯定会成为大家酒后茶余的热门话题,一世英名,付之东流。
张说毕竟是老谋深算,很快想好了说辞,说:“陛下是天子,如今御驾出宫,定会惊天动地,这是东海之神来迎接陛下封禅的。”姜是老的辣,宰相就是宰相,反应就是比别人快几拍。听了这句话,玄宗像是打了镇静剂,静下心来。
张说又去劝慰众人,当然还是那些说辞,大家的心稍稍平静下来。及至来到泰山脚下,天果然变得丽日晴和。
但是,老天喜欢和玄宗开玩笑。到了玄宗斋戒沐浴的晚上,天空突然又狂风大作,气温骤降,寒气彻骨。天气的再度变故,不禁使玄宗再次不安。
他停止饮食,肃立夜露之下,直至夜半。
这位威风凌凌、四海臣服的皇帝此刻变成一个信徒,他双手合十,虔诚地向苍天祷告:“我自继帝位以来,得到苍天的佐助,国家昌盛,万民安泰。我来登封泰山,非是为了炫耀功劳,实为万民祈福,但是,如果是我有什么过失,不配来泰山封禅,请上天来惩罚我;如果是随从的人员没有福分参加封禅,亦请上天降罪于我,随从的兵士和骑乘的马匹确实受不了彻骨的寒风,请苍天暂停风寒吧。”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既然是天之子恳求,老天也得有所表示吧。一时风静树止,山间的气温随之转暖,天气晴和,微风南来。
玄宗前行,来到南天门,只见山上云缭雾绕,缥缥缈缈,远处尚有金石丝竹之声传来,张说绝对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恭维道:“陛下,您听,山神已奏起了迎宾的乐章。”
玄宗站在泰山之巅,“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觉油然而生,无比欢欣,他高声朗读亲手书写的《纪泰山铭》:
朕宅帝位,十有四载,顾惟不德,懵于至道,任夫难任,安夫难安,兹朕未知获戾于上下,心之浩荡,若涉于大川。赖上帝垂休,先后储庆,宰衡蔗尹,交修皇极,四海会同,五典敷畅,岁云嘉熟,人用大和。百辟佥谋,唱余封禅。谓孝莫大于严父,谓礼莫尊于告天……
实欲报玄天之眷命,为苍生之祈福,岂敢高视千古,自比九皇哉。……
秦灾风雨,汉污编录,德未合天,或承之辱。道在观政,名非从欲。铭心绝岩,播告群岳。
玄宗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大典完毕之后,天上出现了一片五彩云霞,一群白鸽在云霞四周轻快地飞翔。官员们都前来向玄宗祝贺,说这是瑞云呈祥,白鸽道喜,一时间玄宗竟飘飘然起来。他兴致大发,心潮澎湃,当即封泰山神为天齐王。
玄宗还下令在大观峰下凿出巨大的摩崖石碑,刻上《纪泰山铭》。
《纪泰山铭》形制雄伟,文辞雅驯,书法遒劲婉润,端庄浑厚,为汉以来帝王摩崖石刻之最,开隶书新面目,是唐隶的代表作之一,历代书家多有称颂。
唐窦泉《述书赋》赞玄宗的书法云:“开元应乾,神武聪明,风骨巨丽,碑版峥嵘,思如泉而壮凤,笔为海而吞鲸。”
窦泉兄窦蒙称:“开元皇帝好图书,少工八分书及章草,殊异美特。”
宋黄庭坚《山谷题跋》云:“玄宗书班班扰有祖父风。”……
综观此摩崖体势,知以上所赞不虚。其书体偏肥,当是中唐崇尚肥美的见证。
按照惯例,封禅之后,三公以下所有官员都要迁升一级。封禅前,张说将跟随上山的执事官,都安排为自己亲信之人,并且把本是九品小官的女婿郑镒提升至五品,并赐绯色朝服。而对随行的兵士,只加功勋,不给赏赐。因此,朝野内外都埋怨张说专权,为后来的罢相留下隐患。
玄宗大宴群臣,看到郑镒,问他为什么升的这么快。郑镒无言以对,戏子黄幡绰道:“这都是泰山的功劳啊!”后来,人们就把岳父称为泰山。
时宇文融日益受到玄宗的宠幸。
宇文融出身于官僚家庭,其祖父在贞观时期任过尚书右丞,其父后来任过莱州长史。开元初,他担任富平县(今陕西富平县)主簿。京兆尹乾源曜赏识他“明辩有吏干”,推荐他入京任监察御史。
农民流亡问题,到开元时期已成为重大的社会问题之一。广大农民被沉重的赋役所逼,逃离原籍,有的沦为“浮人”(流民),有的成为地主的佃户,全国的户籍大大减少,严重影响了朝廷的财税收入。
宇文融看到了这一社会积弊,当听说玄宗正为这个问题所困忧,于是,他便在开元九年(721)正月二十八日上书唐玄宗:“陛下,而今流民众多,全国户籍大大减少,臣建议检括逃户,增加租赋收入。”
玄宗大喜,心想这个宇文融还真是及时雨啊!玄宗说:“朕真为这个难题头疼,你赶紧制定具体的检括之法,朕要亲自批阅。”
这个宇文融办事雷厉风行,12天之后,宇文融拟定的括户方针及具体办法被颁行天下。他被玄宗任命为推勾使,依据簿籍检括逃户,短期内就收到较好的效果。
玄宗大悦:“宇文融真是一个理财家,理应受到升迁。”玄宗将他从正八品上的监察御史擢为从六品上的兵部员外郎。
从开元十一年八月起,括户、括田及赋役改革如火如荼进行。宇文融被玄宗任命为“勾当租庸地税使”,或称“括地使”。玄宗召宇文融到延英殿问政,宇文融对答如流,并制定实施的具体措施。次年六月,朝廷颁发《置劝农使诏》,申明对编户后的流民免征正税,授权宇文融巡行州县可以便宜从事。
宇文融视察各地,顺应广大流民的呼声,提出六年起科(即对新附籍客户免征六年赋调,轻税入官,一年少收一千文杂徭钱),奏玄宗批准执行,玄宗爽快答应。当他宣布这项政策时,老幼跪拜:“谢大人,大人真是咱们老百姓的父母官啊!”
宇文融看到跪在地上的老百姓黑压压一大片,心里像喝了蜂蜜,十分有成就感,这可是最好的政治资本啊。他扶起面前的一位长者,笑着说:“大家都起来吧。不要谢我,这都是当今陛下英明啊!”
宇文融明白,这些话一定会传到玄宗耳中。玄宗一高兴,金口一开,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百姓齐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融自己精明能干,且善于知人善任。他前后任用29名劝农判官,多是干练人才,使括户括田、客户附籍和赋役改革在短时期内取得显著成效,使编户增加80万户到百万户,为全国户数的十分之一,使税收也增加了一成,农业生产得到发展,取得了“流户大来”和“王田载理”的双重效果。
果然,玄宗嘉奖宇文融,擢其为正四品下的户部侍郎,赋予他独立行事的权力,可以直接向州县发号施令。史籍记载,当时“事无巨细,先上劝农使,而后上台省,台省须其意,乃行下”。当时规定,农忙季节各州县要免去一切劳役,让农民专力收获农作物;对于逃亡又重新回归原籍的流民,地方官府要派员去安抚,给他们提供从事生产的条件等等。这对推动农业生产起到积极的作用。
宇文融日益得玄宗宠信,但中书令张说素来厌恶他的为人,又恐其权重,夺自己的相位,有意压制他。宇文融的奏议,多次被张说反驳。
中书舍人张九龄对张说曰:“宇文融承恩用事,辩给多词,不可不备也。”
张说连连冷笑:“哼,他不过是狗鼠辈而已,一时得势,成不了气候!”
玄宗打算重用河南尹崔隐甫,结果在张说的干涉下,任命他为御史大夫。崔隐甫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宇文融、崔隐甫都记恨张说,两人一拍即合。御史中丞李林甫也想扳倒张说,因为张说对他是不屑一顾,就参与进来。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三人联名上书玄宗:“陛下,宰相张说引术士王庆则夜祠祷解,泰山封禅徇私舞弊,提拔亲信,收受贿赂。请陛下治罪。”
玄宗见是三位大臣联名弹劾,不可小视,便命源乾曜与崔隐甫、刑部尚书韦抗、大理少卿明珪等人一起在御史台审讯张说,结果罪状大多属实。
张说的哥哥左庶子张光在朝堂上,为张说鸣冤:“陛下,这肯定是有小人诬陷张相国,请陛下明察。”说到动情处,张光竟然割掉自己的一只耳朵,金殿上鲜血淋淋。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有如此哥哥,上天待张说不薄。
玄宗遂命高力士探视张说。
玄宗问:“张说怎么样啦?”
高力士直摇头:“太惨了,太惨了。张说披头散发,满脸污垢,坐在稻草垫子上,用瓦盆吃饭,惊慌恐惧地等候处分。”
玄宗也叹气:“哎,堂堂大唐相国竟落得如此下场。”
高力士说:“张说毕竟曾经是陛下的老师,陛下就不能宽恕他一回?”
玄宗说:“张说是有一些贪财,但是他平定边乱,立下赫赫战功;编写史书,功在千秋。如此功臣,朕岂忍心杀他?”
高力士附和:“是啊,是啊。”
玄宗说:“但必须结案,给大臣们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