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曰:“读论语,有读了全然无事者;有读了后其中得一两句喜者;有读了后知好之者;有读了后直有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
程子还说:“今人不会读书。如读论语,未读时是此等人,读了后又是此等人,便是不曾读。”我本人属于“得一两句喜者”,但是离“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还很远。
柳诒征说:“孔子者,中国文化之中心也。无孔子则无中国文化。自孔子以前数千年之文化,赖孔子而传;自孔子以后数千年之文化,赖孔子而开。即使自今以后,吾国吾民同化于世界各国之新文化,然过去时代之与孔子之关系,要为历史上不可磨灭之事实。”德国汉学家加摆伦资说:“吾人欲测定史的人物之伟大程度,其适当之法,即观其人物所及于人民者感化之大小、存续之长短及强弱之程度三者之如何是也。以此方法测定孔子,彼实不可不谓人类中最大人物之一人。盖经过两千年以上之岁月,至于今日,使全人类三分之一于道德的、社会的及政治的生活之点,全然存续于孔子之精神感化之下也。”而作为记录孔子言行的语录体传记《论语》不只是一部横亘了中华文明千年的书,也不简简单单是一本师生间的对话录、课堂笔记。它给你带来的最初的惊奇是,你难以相信文字在这里可以成为诠释信仰的媒介,思想在这里可以如此自由碰撞,至纯至美的理想——个人与家国可以如此执著。这原本是一个人的精神帝国,却可以世代传诵世代解读,以至今日,回望孔子的一言一行,仍觉亲切可感,为其喜为其悲。
这里简单写一些读论语的感触,可能不够高深,也缺乏学术研究的严密性。但希望它能够真实地记录一位静心读它的人的感受,为日后进一步的学习铺路。
(一)“君子人格”的终生追求
在我的理解里,所谓君子即可以胸怀苍生、知义知礼、品格高尚、不苟私利之人。而在《论语》中,对于“君子”的讨论贯穿始终,君子的内涵也随着古人的定义和今人的解读愈发丰富。每一次讨论都使得以中华传统文化为大背景的“仁”的涵义宽广而不单薄,这种讨论因人而异长久不衰。
《论语·颜渊》记载:“樊迟问仁,子曰:爱人。”以爱人作为仁的基本规定主要有两方面的内涵:一是就人和物的关系而言,前者比后者更为重要;二是就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而言,应相互尊重相互包容。前一点在《论语》中体现得很明显,就是人必须是高于物而存在的。比如当马棚失火孔子先询问的是是否有人受伤而不是马。与此同时,《论语·为政》中讲:“君子不器。”即作为君子,不应当与世间其他器具一样被等同,因为人是目的而非工具。我们在成长和做事的过程中兼得的是美德和修养,实现的是道德层面的更高的价值。
《论语》最难能可贵的是不仅给出了追求君子人格的目标和要求,而且还将目标具体化为几种品德。“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恭、宽、信、敏、惠。”(《阳货》)
在个人的学习和修养方面,《论语》中强调的是“内省”的过程,类似于《大学》中提出的“君子必慎其独也”的概念。君子的生活是透明而纯净的生活,并不因为外在的压迫和处境的优劣丝毫改变人生的信条。而这种纯净的价值,不在于闭目塞听,而在于明明知道现实的灰暗和无奈仍然坚守赤子般的心肠,爱人爱己,不苟且于世。自知、自觉、自重、自立,“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论语·学而》)君子贵在反躬自省。
《左传·昭公元年》中郑国大夫子产被称赞为“博物君子”,就是由于他阐明了君子之劳逸、饮食、哀乐应当遵循的礼仪德行规范。这也说明了在当时的主流思想中,“君子是既有文化见识又有道德修养的人……《论语》中对‘君子’文化素质的伦理型特征表达得就更加鲜明了,认为‘君子学以致其道’、‘就有道可谓好学’,学习本身就是培养获得道德的途径,善于向有道德的人学习才是‘好学’的典型。”
学习在孔子的思想中的作用几乎同智慧、礼仪和德行相提并论。我们可以从孔子的言行中读到其对于个人道德修养的至高甚至是至圣的追求。这种近乎苛刻的自我约束,让我们感受到了先圣的思维高度。
从发扬上看,推一己以及家国,推家国以及天下。正如《周易》中所讲:“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中庸》提出:“仁者,人也,亲亲为大……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简单地说,孔子追求的政治理想也是个人礼义的最高理想。居高位者亲为之,则民亦可从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无论从横向还是纵向,孔子都以隐讳高妙的逻辑在内心深处打造一个理想帝国。为政,也便成为修身的放大。
在生活方面,淡泊、知足、改过。对于贫穷和富贵,《论语》中把它当做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精神状态,而非物质夙求。“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尽管贫富的境况很难靠自身的力量在短时间内改变,但是正是对待贫富的态度成就了君子也显现出小人。“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论语·学而》),不骄不谄,追求道义上的完备,给《论语》涂上了淡淡的宁静祥和的色调,使其远离争名逐利的焦躁。
孝与仁。“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亲丧乎!”(《论语·子张》)
孝在这里脱离了迂腐、非人性的一面,变得鲜活而贴近生活。“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论语·里仁》)范氏说:“子能以父母之心为心则孝矣。”这是奇特的生命体验,人生三年于父母怀便以父母逝后三年为代偿。孝的过程便是实践仁的过程,仁的理论因为有孝的感召丰富起来。
“君子人格”是孔子终生的追求,这种追求的方式可以归结为行为规范。在《论语》中提及的言行一致,以仁为本,忠恕待人,以礼行事等等构成了仁的具体所在。
这同西方哲学中的思想有异曲同工之妙。在柏拉图的《理想国》中这样阐述善在生活里表现出的特征:“第一,适度。第二,均衡、美、完整。第三,理性、智慧,亦及真理。第四,知识、技术、正确的判断。第五,不拌有痛苦的纯粹的快乐,以及适宜的食欲满足感”。
与柏拉图不同的是,孔子的理论不单独存在于言语的表达,它拥有忠实的实践者,去记录、充实、完善它。这位后来被人捧上神坛的“一介布衣”顶着破败的贵族世家的惨淡光环,临着日益衰颓的正统文化,踯躅于政治抱负和教育理想之间,遭遇着中国历史上孤独的冷遇和孤寂,却提出了中华文化千年以来推崇倍至的理想信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