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殇闻之并无睬理,反而将指尖的针甩向花骨,而那厢花骨仅是略略侧头轻易避开,一如既往平静地望着眼前那人。风殇紧紧握拳,任由指甲陷入皮肉,道道红印这般触目,异常愤恨地道,“你会后悔的!”他死死盯着床上躺着的嫇儿,那双眸飞泻而出的是悲是恨,这万千愁绪悉数袭向嫇儿,既而转身意欲离去。
似是感应到这股情感洪流一般,嫇儿撑起沉重的睑眸,那纤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她气若悬虚缓缓道出,“不要……悲伤……”其音轻得彷若一缕青烟,转眼便随风而逝,嫇儿继续昏睡。却不知这四字对风殇而言,犹如响彻天际的钟鸣,余音袅袅,在其心中久久盘旋挥之不去。他置住了脚步,眸中的悲凉更甚更深……一瞬的心软,下一秒却荡然无存,“罢……”一声轻叹诉情肠……
风殇再次隐匿了身形消失在屋内,花骨也随之离去。临走前回眸探向嫇儿,嘴角扬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倾笑,随即亦隐了去……
然,夜终了,不贪恋一丝晦暗。黎明色渲染了天边,那抹红霞似是美人朱唇这般诱人。那尖尖荷叶上的露珠悄然滑落,扰了这池清水,蕴起涟漪向外张扬,而那朝阳倾洒,水波潋滟,恰到明媚。
小楼中人梦方醒,却已是泪眼浊浊,琉璃心碎。
美人儿撑着床板,勉强支起身子,喉间略有不适,脑海中忽闪过一双琥珀美目,却转眼即逝,侧首环视屋内,素净雅居,唯翡色玉珠帐帘一显华贵。终,抽回视线,尘埃落定。嫇儿修眉微蹙,一双美眸无力垂落。“沦澜……”她不自觉唤起此名,泪瞬时润湿了眸。晶莹玉珠落不绝,剔透伏溪甚绵延。渺渺深处淼淼在?千里问津渡沦澜。
“泪,不止。心,不滞。”嫇儿拂袖拭泪,纳纳道来。“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泪不堪决堤,思无尽,愁更愁;情于心,卿于冥……
为何落泪?为何相思?她知亦不知。泪为伊人淌,思牵伊人心。却情溢似潮起,噬心难忍,这股莫名的悸动有些不寻常。忽瞥见袖下玉肌上深深的五指红印,更有一抹红线似活物游窜。“这!?”嫇儿诧异不由出声。未待其释然,忽闻屋外阵阵脚步声。
“妹妹,休憩安好?”若清水沁人,此音绵绵。嫇儿闻声望去,徒见一身着鹅黄纱衣的女子楚楚立于玄门处,那淡然似雪净透可人的脸上浮着浅浅笑意。嫇儿不由挪着身子蜷进床角,一脸无措模样,颊上泪痕未干,眸中水光灵灵,却渗着敌意,惴惴不安地道,“你是何人?”余音微颤,然那玉人仅是盈盈浅笑,似答非答,“我家公子命奴家在此照顾妹妹,本名花骨,先前失礼之处望妹妹见谅。”
“花骨?”嫇儿重复碎碎念着。似是无澜却暗涌哀怨之名,血染花开烈骨凄凄。犹若触了嫇儿心中软肋,紧锁那女子的目光减了些许敌意多了几分柔情。她向门扉处的玉人微微颔首,继而道,“你家公子又是何人?”
“呵呵…”花骨轻笑,“妹妹好狠的心,那么快就忘了?”嫇儿微微斜首,怔怔地探向她,美目凝聚着浓浓的疑惑,忽地似是雷擎裂空击散浮云,她猝然抬起手腕,五指深痕略有触目。嫇儿双眸虚合,面色似纸白,狂岚噬逐着掩埋记忆的花海,残卷起漫天绯瓣,落得一地猩红。那些悲绝的画面如彷徨的走马灯无情掠闪,镜渊夺走虚空镜那寂寥凄清的背影,无法触及沦澜掌心转眼间身影消散……那份决绝,那份无力。再次萦绕嫇儿心头。
他!嫇儿凝神望着手腕上的红印,脑中浮现出如鬼魅一般的面具,妖娆藤纹张扬地延伸着。镜湖下他将她抽回现实,充满雌性的声音,仿若那悠长悠长的笛音抚慰她那颗错乱的心……而昨夜,月下朦胧。他……
记忆似洪流翻滚,混乱不堪。想不起、念不出……唯,那销魂容颜这般清晰印记于心。
泼墨乌发,桃眼柳眉,薄唇皓齿,似是画中仙子,又,那倾世之容,祸水之颜,明是男子却生得这般清秀,素净的脸上不着一丝凡尘……然,止于此,犹若无形墙壁堵住了前进的思绪。
嫇儿不禁沁出汗珠,浸透了额前碎发,几缕发丝粘合一起。她秀眉微蹙,双眸虚合。突觉丝绸顺柔轻触颊上肌肤,晃晃睁眼,那着一席鹅黄的玉人不知何时置于床侧,正俯着身,神色淡然,一手支着床板,一手握着丝绢轻轻拭着嫇儿脸上的汗珠。淡淡的兰香弥绕在那女子的周身,似水绵绵之音萦绕耳畔,“妹妹身子虚,待静静修养几日再说罢,届时公子必会前来探望。”一语言笔,花骨脸上再现那抹浅笑,颧下露出一对梨涡,那似曾相识的琥珀双眸却不着一丝情感,犹若深不见底的深潭,寒意缠身。适才浮现嫇儿脑海中的那双梭眸,似是染了浓浓地悲意,绝非这般无情。
花骨继而直了身,额前丝绸顺滑触感亦一同离去,见嫇儿依旧怔怔望着她,脸上疑惑之意仍不减,转而悠悠诉来,“虚掩面,幻中影,辨不清……”一语言笔,花骨那幽幽的双梭似是染了冷霜般冰彻刺人,不再留意嫇儿。
沉默,让屋内蒙上了一层铅色。
“姐姐。”门外忽地传来唤声,打破这诡异的祥和,略显沙哑的音色不着一丝情意,似是一扫秋波淡无痕。嫇儿恍恍抬首,恰与这声音的主人四目相对,强烈的情感瞬时迸发而出,参杂着恨意,却又是这般决绝的目光,死死锁住嫇儿,竟让其一时彷若窒息。
“殇儿,不可!”花骨厉声喝道,似是一盆凉水浇灭了这肆起的火花。她一脸肃杀地望着问外之人,冷冷道,“何事?”这冰冻三尺的凉意渗透人心。
“哼…”一抹讽意滑过嘴角,“无事就不可找姐姐了么,况且此处尚有如花美眷,我怎么就不能来呢?”字字如针刺骨。
“你……”花骨微微蹙眉,本是苍白若那风过梨花自凋零、凄凄瑟瑟胜秋意一般的女子,此时脸色更为煞白,似是悲情却更甚无情的神色悄然逝去。她转身望向床上略显茫然的嫇儿,三分屈膝,优雅地翘着兰花指拱手,一张如琬似花的脸上揣着机械的笑容,道,“此是愚弟风殇,年纪尚小不懂事,妹妹莫怪。”
余音未了,那沙哑的声音即起,“切,她比我还小好么,跟她说简直是对牛弹琴。”不屑的言语充斥着火药的味道,挑衅的眼神弥漫着无色的硝烟。
“出去。”花骨敛去了笑意,缓缓地、缓缓地,侧过首去,宛若每一秒都驻留了千年般的漫长。戾气化作白霭蒙上了这双本是清透的琥珀眸子,如同失了意识…人偶…一般的存在。她冰冷的视线直击立于门扉前的风殇,竟让他生生退后了几步。
“是……姐…姐。”少年卸下了满是刺的武装,徒留下一片灰色黯然。垂下眸,额前的稀稀碎发掩去了那份神伤。方才的傲气荡然无存,唯唯诺诺地道出一声,“姑娘,在下…失礼了,告辞。”临走时,悄悄地抬眸只为再望一眼床幔下的伊人,转身便不贪恋一丝细尘。紧随其后,花骨寒暄了几句,也讪讪告辞,“妹妹,勿忘服下这银瓶中的药丸,必是对妹妹的身体大有好处。”嘴角扬起的弧度,眸中汤样着柔波,这般向嫇儿说着,继而离去。
花骨走了。温柔似水的她,冷冽似冰的她,以及人偶一般的她……哪个才是真正她抑或是哪个都不是她……真是奇女子。
风殇走了。来得不可思议,走得更是莫名其妙。然,终是裸露的悲伤,刺痛了床头人的心。临别的那一回眸……啊,没错……一如昨夜的那双琥珀的美眸,流淌着浓浓的悲伤。这个少年到底在思考什么?无人知……
花骨和风殇的到访似是一场异常无稽的闹剧,嫇儿仅仅是个旁观者,即使他们身上匿藏着天大的故事,也与自己无关,她能做的也只有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