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今怎可能还有那般无邪、无忧的笑容?大概你一直念念不忘、依依不舍的,只是曾经回忆中的那个我罢。心机满腹、不择手段,我还有什么资格要求你的怜爱?——元玉梧
陆含德照例每隔三日会来在鸾影宫,奉旨为元玉梧诊脉,每每在他离开之后,元玉梧会不知所措的沉默很长时就,因为陆含德的出现总是提醒着她曾经犯下的那个不可原谅的过错。
她很想开口问问陆含德,究竟以她的身子今后还能不能再次怀有身孕,可话到嘴边,终究是没有勇气开口。
温兰阁,元玉梧静静的躲在一片氤氲的水汽中沉浮、躲闪、逃避。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无坚不摧,可事实却是,她在面对自己无力解决的事情时,永远只会选择逃避这种自欺欺人、伤人伤己的法子。
经历了小产这件事之后,她才知道自己不过就是一个无比懦弱的、总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却固执的拒绝别人来帮她善后的人。
“娘娘,”桐碧站在屏风后,担心的问道,“已经沐浴了一个多时辰了,奴婢时候你出浴好么?”
元玉梧不答话,任由她给自己披上中衣、梳理湿哒哒的长发。
面容姣好的女子描着淡淡的妆容,一身洁白的宫装,紧腰窄袖衬托出那完美的身段。发间、腕间、颈间皆无过多的饰物,更显得她气质清丽脱俗。
元玉梧攥着手中名贵的玉佩,手指渐渐收紧。
这是楚君微腰间的龙纹玉佩,大婚那日,她看着他和宋子岚在大殿举行合卺礼。看惯了他穿着墨色衣衫或是金锦龙袍,如今他忽然一身红色喜服出现在她眼中时,那灼热的红色让她觉得无比刺眼,双目都被刺的生痛。
宫宴中,她依旧落落大方,礼仪周全的向皇后敬酒。含笑举杯,麻木的说着自己已经准备好的祝酒辞。
夜晚,独自一人在鸾影宫时,才知晓什么叫做“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坐在铜镜前,懒懒的卸妆。寝宫外忽然传来丫鬟的传唤声,是御秀苑的宫人前来。她疑惑的走出去,看到面前摆放着一袭华丽的红色嫁衣。
楚君微的身影随之走了进来,看到她愣愣的模样,扬眉一笑,向身旁的丫鬟说道,“还不快些侍候娘娘更衣?”
元玉梧浅浅笑着看着铜镜中一身红装的自己,恍惚间竟然看到了十五岁那年,身着红色嫁衣乘轿被送入前朝昭帝宫中的她。
身后的男子有力的臂膀,缓缓的圈住她。让她猛然惊醒,这一切不是梦。
他在大婚之夜,竟过来与她共度。这不是梦。
他们的相遇、相知、相恋、相守。也不是梦。
“在想什么?”楚君微俯身在她耳畔低语,“嗯?”
元玉梧躲开他的双唇,抬头问道,“今夜,在皇上怀中的不应该是皇后么?”
楚君微无奈的笑,“别闹。你知道,在我心里只有你才是我的皇后。”
元玉梧眼前又浮现出今日在大殿中看到的那一幕,楚君微和宋子岚俨然一副琴瑟相合的样子。她来了脾气,摇头认真道,“我连凤冠都没有,哪有资格做皇后?”
楚君微用力拧了一下她的鼻尖儿,俯身贴着她的额头答道,“你总算抓到我的小辫子了,不松手了是么?”
“你娶了别的女人,这是事实。你叫我怎么能忽略?”
“不准再说了。”楚君微猛地俯身给了她一个绵长的吻。看着她幽怨的眼神,意犹未尽的抚了抚她的红唇。
想了想,从腰间取下一块龙纹玉佩,系在了她的裙带上。
“你这又是想表达什么?”元玉梧懒懒的瞥了他一眼。
“这块玉佩,天下除了朕以外,只有你有资格拥有。”楚君微用手指梳理着她的长发,凑近她问道,“答应我,不要计较凤冠了好么?”
她计较的不是凤冠,也不是有没有玉佩。她知道,她命中注定了要和许多明媚的女子一起侍候同一个夫君。在昭帝后宫,她可以不计较,因为她从未付出过真心。可如今,她再也做不到毫不在意的看着楚君微身旁有别的女子。
原来,真心一旦交出去,就好似覆水般再难收回。
只是,你能保证,他一定会珍惜这份真心?会不会反手,就狠狠的划一道伤痕。
“玉儿,”楚君微看着她,手中拿着玉佩,思绪许是又不知飘忽到了哪里。他无奈的扳过她的肩膀。
元玉梧撇撇嘴,凑在他怀里轻嗅一下,嫌弃的说道,“你身上还有皇后今日用的胭脂味道。”
“不可能。”楚君微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与她,根本连牵手都没有。”
“那就是白美人的香味,”元玉梧愤愤的哼了一声,“她今日敬酒给你的时候可是揪着你的袖口。”
“什么白美人绿美人的,”楚君微一头雾水,一挥手,揽着元玉梧入怀,揉乱她的头发,又伸手帮她抚顺。笑道,“我眼里只能看到这个不安分又爱吃醋的你。”
“那我不吃醋了,随便你去哪个妃子的宫里罢。”元玉梧言罢,就要推开他起身。
楚君微敏捷的伸手拉过她,翻身制住,埋首在她颈间沉声笑着。
元玉梧知道力气抵不过他,也不挣扎。抬头,面色冷冷,一个晚上都不肯给他好脸色看。
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怎么那般自私?只想霸占着这个男人,任性的不肯让他雨露均沾,看不得他和别的女子有丝毫之染。
可是,既然爱了,就让她自私一回好么。
“娘娘”桐碧的唤声,将她拉回现实。端上一碗药,又取过几颗酸梅。
元玉梧木然的接过,一饮而尽,那苦涩的药汁如今在她口中已变的没什么感觉了。
安凡走后,好像日子又回到了小产后。只剩胡思乱想,越来越苍白。
有时你会不会有这样的感觉,看着身边活泼开朗的女子,她露出那般无忧的笑容,浅浅梨窝,眼神无邪。你会觉得既欣慰又心酸,欣慰的是自己还能在这浮华人世看到如此纯净的笑颜,心酸的是你觉得自己在她的面前已经有如老婆婆般沧桑,再也不会像她那样纯真了。
秦沛安对元玉梧来说,就是这样一个“小女孩。”涉世未深,不染浮华。
“姐姐,”她歪着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可以这样叫你么?”
一个称呼而已,元玉梧淡淡扯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今日难得有些阳光,天倒不显得那么寒了,姐姐和我一起去御花园走走罢。”秦沛安手中捻着一方粉色丝帕,言笑晏晏。
元玉梧歉然道,“近日总是疲懒,沛安,你自己去,我在鸾影宫中等你好么?”
“那我也不去了。”秦沛安在她身侧坐了下来,咬着下唇,想了想说道,“我给姐姐念书听可好?”
元玉梧看着她拿出一本佛经,点了点头,答道,“也好。”
秦沛安的声音如竹鸣般,很是清脆,念着佛经总有种特殊的味道。
元玉梧静静的听着,心境越发平和起来。
这几日秦沛安几乎日日都会到鸾影宫,念书给元玉梧听、陪她聊天、偶尔也会下几盘棋。秦沛安的棋艺很是精湛,元玉梧从小就由爹亲自教习,后来又和二哥常常练着,饶是如此,在和秦沛安下棋时有时也会有招架不住的感觉。于是近半个月的相处下来,她在心里对这个丫头更是刮目相看。她与后宫中许多只晓得涂脂抹粉的女子不同,自有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感觉在。
入夜,元玉梧甫一从温兰阁沐浴出来,刚刚走了十几步远,就看到楚君微的身影从宫门处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她愣了一下,站在原处,犹豫着该进还是该退。楚君微看到她的反应,于是也停下了脚步,和她隔着几株梅树遥遥对望着。
半晌,终究还是他先向她走了过去。
“有事?”元玉梧擦拭着头发,坐在床榻边,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楚君微。
“有事。”他点了一下头,递给她一封信。“安凡公主已到西夏,这是她给你的。”
元玉梧接过来,看着上面清秀的小楷,舒心一笑。
“那,天晚了,你早些安寝,朕就先走了。”
“好。”元玉梧起身,象征性的福了福身,“臣妾恭送皇上。”
楚君微走的不快,听元玉梧有说道,“对了......”
他顿住,唇角扬起一笑,“还有事?”
“唔,”元玉梧抬头看着他说道,“谢谢你给我送过来。”
“无妨。”他眸中的神色立刻黯淡了。
元玉梧低头看安凡写来的信,讲她到了西夏之后的所见,那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大漠宽广,雪山连绵,入目皆是壮阔无边的景色。她反复读了三遍,才依依不舍的放好那封信。
一双皂靴映入双眸,她顺着霸气飞扬的龙袍一角看上去,楚君微目光沉沉的看着她,语气很是苦涩,“你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无忧、无邪。”
元玉梧一愣,听他又说道,“很美。”
笑话,她如今还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笑容?
“你……”她看着他越发温柔的目光,心里突突的惊诧着,有一个不确定的可能性,也无限放大了起来。
“朕今晚不走了。”
他用的是“朕”,而不是“我”。那么,这就意味着,她没有反抗的余地,没有拒绝的可能了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