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出门前,郑老爷闻讯赶来,他是晓得上次郑泽去东桥的事情的,上一次他不放心,这一次依旧是不放心,一阵频繁的咳嗽声后,郑老爷哑着声道:“阿泽,我已经告诉过你,东桥那边的状况十分复杂,我们不应再……”
“爹!”郑泽厉声打断了郑老爷的话:“我再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过去的事情,我再也不想多听到一个字!东桥又如何?因为他们势力复杂就该退却,那我们还做什么生意?”
郑老爷眉心紧皱:“阿泽!”
“够了!”郑泽果断的打断郑老爷的话:“您年事已高,就该在家中安享晚年,过几年我与玉容生下孩子给您带着,兴许您就不会这般无所事事。郑家的事情既然交给我打理,您就不要再操心,只有我能让郑家越来越好!就像从前的裴家一样!”
郑泽的决绝和坚定让郑老爷忧愁无比,眼看着郑泽让人备了车转身出了门,郑老爷又不住的咳了起来,咳得厉害的时候,一张雪白的帕子上还带了殷红的鲜血,这下子急坏了府里的下人,赶忙去找了大夫,而这一惊动,也将裴玉容惊动了。
香气袅袅的养肺热汤端过来的时候,郑老爷已经回了房躺下歇息。见到难得出一趟院子门的儿媳妇忽然出现,郑老爷不可谓不惊讶,即便年老体弱,却还是本能的起身想要行礼:“大小姐……”
裴玉容赶紧将他扶了起来:“公公您是在折煞玉容吗,快些起来!”
裴玉容与郑泽成亲之后分局时间更长,郑老爷则是在东桥的宅子买下之后就住过来养老,之后裴玉容住到东桥,又因为身子不好,香芝进门,更是连院门都甚少出,加之郑老爷也不喜别人打扰,是以这对翁媳打照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然今日郑老爷身体不适的时候,裴玉容便过来了。
郑老爷从年轻的时候就是裴家的家奴,连带着娶妻生子都是靠着裴老爷将他当做好兄弟给牵的线。裴玉容出生后,郑老爷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在郑老爷眼里,裴玉容这个大小姐的称呼早已经是固定的思维,哪怕如今裴家已经败落,裴玉容更是成了他的儿媳妇,这个口也没能改过来。
裴玉容担忧的陪在郑老爷身边,将熬好的汤一勺一勺的给他喂了下去,郑老爷喝了汤,只觉得浑身都舒畅,连咳嗽也缓了一缓。
大夫过来把了脉,临到出门都没将病情说的多么明白,那含含糊糊的几句最终让裴玉容在门口将他截了下来。
“我公公如今是个什么症状?”裴玉容开门见山的问道。
那大夫也算是郑家常用的一个,裴玉容的身子他也帮着调理过一段时间,听到裴玉容这样发问,大夫顿了顿,坦言道:“夫人,郑老爷痰中带血、午后潮热、五心热烦,种种迹象来看,应当是肺阴不足,这种症状倒是可以开些药来慢慢调理,只不过……”
裴玉容神色一凛:“只不过什么?”
那大夫默了默,道:“还请夫人看开些,郑老爷毕竟年事已高,身子各处都已经显现衰弱症状,须知人活一世不过百年,并非小人不愿救治,只是这百年归老之事,实在是神医也无力回天!”
裴玉容平静的听完大夫的话,命相思给了诊金,又折回了房间。
一旁喝完的汤碗刚还放在凳子上,裴玉容坐过去蹲在郑老爷的床塌边,郑老爷一看到裴玉容,忍不住老泪纵横:“大小姐……”
“公公!”裴玉容微微皱眉:“我如今是阿泽的妻子,是您的儿媳!千万别再叫我什么大小姐,阿泽听到定然会不开心,也折煞了玉容。”
人老了,总是会想起那些过往,郑老爷颤抖着枯干的手,就像爱抚亲女儿一般的抚了抚她的头:“大小姐也好,儿媳妇也好,你爹这一辈子待我不薄,可临到头来他有了难,我却一丝办法都没有……我愧对你爹!我也愧对你!”
裴玉容微微望向一侧,似乎是平复了心中的情绪,这才转过头来,保持着一个平和的笑:“公公,我爹一直把您当做亲兄弟,那您就是玉容的长辈。裴家落难,是你们收留了我,这怎么叫什么也不能做呢?是儿媳妇不孝,从来没能尽到儿媳妇应尽的孝道,玉容还怕到了下面,我爹会责怪我!”
郑老爷脸色一变:“胡说什么!”因为激动,他微微有些喘,裴玉容无意刺激他,立马闭了口。郑老爷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来,眼睛还是红着:“你和阿泽能在一起,是阿泽的福气!我没有什么别的念头,我只希望等我去了,你和阿泽能好好的……他能好好对你……我下去了,才好跟你爹交代!”
裴玉容的眼眸黯了黯,可是很快,她对着郑老爷微微一笑,耐心地点点头。
郑老爷看着裴玉容,忽然就生出几分感慨,他抹了一把眼泪,声音苍老:“玉容……阿泽这个孩子,是打心眼儿你喜欢你。我记得当初裴家还在的时候,我每回和你爹从外头回来,这个傻小子就闷闷不乐好些日子,因为他晓得你爹一回来,你便要整日缠着你爹问一问外头的事情,你喜欢外头,他便整日央求我出门的时候带上他一起去,可我们是去做生意,风餐露宿,实在不适合让他一个孩子跟着,可他说他不怕累也不怕吃苦,你爹看着他有股子拼劲,就带上他出去了。可我还记得,那一次我们回来,他兴冲冲的就要去找你,结果府里的人说,你在家一个人闲着无聊,便常常去沈大人家里和沈小公子来往,这傻小子一晚上没吃饭,之后出门,他就不爱跟着我们了。”
裴玉容微微一怔,似乎是没怎么想到郑老爷会和她说上这番话。
他口中的那个郑泽,已经模糊到让她无法再在脑海中勾勒出来,可是不知怎么的,这一刻的裴玉容忽然很想多听一些从前的事情,她笑了笑:“我记得。那次我去沈大人家里,是因为元辉抓了一只小兔子,想给我养一段时间……”
回忆到过去的事情,裴玉容的脸上多出了几分暖色。
她的确是记得的,沈远辉想把兔子送给她,可她脑子里第一时间记起的就是郑泽在后山的湖边面无表情的将一只兔子剥了皮清洗干净,架了柴枝烤兔子的情景,哪怕她再想养那只兔子,也终究怕遭到郑泽的毒手,心里隐隐有些埋怨他,所以回府以后,即便想要去问问他外头遇到了些什么有趣的事情,也因为兔子的事情而省了。而那之后,郑泽再没跟着出门过,反倒阴魂不散的跟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