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花开红艳艳,万物竞争芳的好时节。忍受不了兰玑宫女官的啰嗦,长平藉着肚子疼的理由偷偷溜出来,这会子为了不被发现,便跑到了远离兰玑宫的和春园内。正在那假山间游玩的长平忽从石头缝中瞥见一张男子面庞,吃了惊的长平呵斥一声,对方显然也没想到会见着个陌生女子,当即缩回脑袋探出身,长平这才发现是个面容极刚毅的男子,此刻正目瞪口呆的望着长平,久久都忘了言语。
以为又是个轻薄的登徒子,长平不由心生愤懑,斥了两句放肆。那男子被长平这么一喝才回过神,连声道歉,脸色极其尴尬。看着那与伟岸身材迥然有异的青涩表情,长平有些好笑的看了男子一眼,这才发现男子一身戎装,甚是英姿飒爽,不由起了好奇,询问男子是谁。却见那男子又盯长平看了会儿,方才行了个礼,“在下季恒,家住皖南荷塘村,今年二十有一,在前不久的武状元考试中拔得头筹,被封为将军,今日乃是进宫面圣谢恩的。”自己只问了一句,那季恒却连自己家底子都说了出来,更觉好笑的长平上下打量着季恒,心道现在这样直率单纯的人还真是少见。
长平本就百无聊赖,此番碰着个极有趣的季恒,便生了逗弄之心,“你一个将军,跑来这后宫之中的花园作甚?莫非…”话音刚落,却见季恒的脸陡然变了,还夹杂着些许惊慌。没想到季恒会是这种反应,以为自己误打误撞说中了的长平瞪大了眼,难以置信道:“你真是来这里会情人的啊?”
长平的直白话语一出,男子的脸顿时红起来,急忙摇头摆手解释道:“在下头一次进宫不认识路,不知怎地便走到了这里。正着急,未曾想碰见了姑娘,这便同姑娘聊了起来。”季恒这么一说,顿时将长平的八卦心给打的粉碎,颇为失望的长平不悦道:“那你脸红个什么劲?又不是真去会情人。”
搔搔脑袋,季恒不好意思再盯着长平看,便将视线投向远处,“打小起老爹就同我说,日后进朝为官时千万不能踏入后宫半步,说那是女子的宝地,男子若是不小心进了,是会惹上灾祸的。所以在下就觉着这后宫女子都是些惹不得的人物,此番误入后宫,岂不是要遭罪了?在下好不容易才得以入朝为官,这会子若是出了事,怎对得起一直拉扯我长大的老爹?”
“敢情在你眼里,那后宫女子都是些吃人的怪物了?”长平愈发觉着季恒有趣,见他猛点头,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那你可曾想过我也是那后宫女子中的一个呢?”听了长平的问话,季恒又上下打量许久,方才认真道:“你不像。老爹说那后宫中的女子都很精明,态度也很高傲,完全看不起像我们这种乡野村夫。而姑娘却半点架子全无,反倒很平和的同在下说话,所以姑娘并不是那后宫之人。”长平闻言,足足愣了好几秒,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季恒。见长平这副模样,季恒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询问。却见长平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重新审视了遍季恒,“你老爹还跟你说什么了?”
“老爹还说,在这深宫之中有三种人不能招惹,也不能交往。其一是那过于精明且心怀不轨的朝官,说迟早有一天会连累自己;其二是那些党羽派别,一旦某方得势另一方就要遭殃,所以能少往来便少往来;其三,便是那后宫之人了。跟后宫之人扯上关系必将遭到杀生之祸,老爹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季恒如数家珍的一条条说出来,听的长平哑然许久,嘴角抽了抽,心道敢情碰上个愣头青了,凭这直白性子还敢在朝中为官,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那老爹也是,没教会这些明哲保身的道理便放心让孩子进入朝廷,也够不负责任了。
对季恒入朝为官的理由感到好奇,长平不由问了起来。却见季恒肃穆庄重的挺挺身子,义愤填膺道:“自然是为了保家卫国。打小老爹便同我说那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入侵者所犯下的暴行,同时也教导我一定要保家卫国,捍卫国家的领土,因为一旦被侵略,就会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所以,我才参加了考试。”
像季恒这般一心为国家着想的人极其稀少,越发觉得季恒与其他俗人不同,长平兴趣更甚:“你也不问问我是谁就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信不信我四处一说,你这将军之位就不保了?”季恒闻言,很肯定的摇摇头,“姑娘不会这么做的,因为姑娘看起来便是个心地好的人儿,季恒相信姑娘,这才毫不保留的将一切告诉姑娘。”
长平被季恒如此直率的话语所再次惊住,错愕许久这才缓缓道:“若我说,我就是那后宫女子,你会怎么样?”却见季恒摇摇头,一副自信模样,“不会的,在下相信自己的眼光。”心道你懂个什么东西,有心给他上一课的长平直接驳道:“我便是那长平公主,即使你在孤陋寡闻,也应该听过本公主的名号吧?”本以为季恒会收敛起那副率真模样并且恳求自己不要将这些说出去,可长平却打算错了。
季恒又看了长平会儿,方才爽朗笑道;“姑娘怎会是那长平公主?传闻中的长平公主是个平易近人知书达理才貌双全温柔可亲迷倒万千男子的绝世美人,姑娘虽说也很平和很漂亮,但跟那长平公主还是有些差距的。”没想到宫外竟然已经传的这么离谱,长平又是沉默许久,方才鼓起重新和季恒说话的勇气。这次也不再打趣,而是直接道:“你要去哪,我领你去。先甭忙着谢我,有句话我要你记住。长平公主并不是那种完美无缺的神,她也是个普通女子,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自己的心事,她也希望能过普普通通的日子,要知道现在这种日子,对她来说是最烦闷焦躁的。”说罢,便领季恒去那御书房面圣去了。
自那之后又过了数月,起初还有些抗拒的长平逐渐习惯了宫廷生活,同戚继朔也日渐熟络。这日正在自己的兰玑宫内发呆,戚继朔却派了个小太监过来说是找长平有事。虽不解,但长平还是跟了过去。
在戚继朔处,长平又见着了季恒,可距离当初已过了数月,长平早就忘了这个有趣的将军。见他神情局促的望着自己,心生疑惑便细细打量了许久,直至季恒脸红透才想起这就是当时那个傻了吧唧的愣头将军。于是嘴比心快的长平脱口而出:“我当是谁呢,原来就是那愣头将军啊。”话音刚落,却见正喝茶的戚继朔一口喷了出来,而季恒脸红到了脖子根,半晌才结结巴巴的回道:“卑,卑职当时不知殿下是长平公主,言语多有冒犯还请见谅…”敢情是这愣头将军得知那天碰上的真是长平公主本人,这才忙不迭的来赔罪。心道这季恒也算开了点窍,可当初那傻劲也少了几分,心中竟有些失望。摆摆手示意没事,季恒这才道:“卑职此番前来还有一事,便是来报答公主当时的恩情。若不是碰上公主好心将卑职带了出去,只怕卑职早已惹了祸端。”
原来赔罪是次,谢恩是主,长平不由又来了精神,坐到椅上大咧咧的望着季恒,一副“我看你怎么报恩”的模样。季恒今日只穿了便衣,整个人看起来清爽许多。后背一个鼓囊包裹不知装了些什么。见长平等着自己,季恒便取下包裹打开来,却见里面放了一堆干竹笋,还有包裹好的蕨菜等等。长平和戚继朔当场就傻了眼,互相对视许久,还是戚继朔先开口道:“季将军,你这些东西是从哪弄来的?”季恒似乎也觉得有些拿不出手,颇难为情的道:“前些日子回老家,老爹说这些东西是自家地里择的,吃了舒服,便非要卑职带来。卑职心想长平公主和太子殿下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尝尝这民间蔬菜倒也不错,于是便带了来。”
长平和戚继朔又对视许久,方才忍俊不禁的笑起来。仍没明白怎么回事的季恒看看长平,又看看戚继朔,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笑了会儿肚子有些疼,长平便对戚继朔道:“继朔哥哥,派人把这些送到御膳房烧些新鲜菜式好了。反正宫里头那些东西我早就吃腻歪了,这会子尝尝鲜也挺好。”见长平收下了自己的东西,季恒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来,憨憨笑笑:“这蕨菜挺好吃的,公主殿下若是喜欢,改明儿我再送些过来。”
戚继朔见长平又哑然,便替他圆了场:“长平,这季将军的确是真心实意打算向你道谢,你就给个面子好了。”戚继朔几句话终于敲醒了长平,只见长平一拍脑袋,冲季恒道:“愣头将军,本公主觉着你这人挺有意思的,改明儿回头有空了再来替本公主解解闷,听见没有?”
没想到长平会说出这种话,不仅是季恒,就连戚继朔都有些愕然。而长平显然也是意识到自己话说的有失体统,却听季恒一口应承了下来。
打从那天以后,季恒便不时以找戚继朔为名相会,二人渐生情絮。后因季恒忙于在外征战而与长平聚少离多,每次回来都是披星戴月,便躲在兰玑宫外的大树下学鸟叫。长平听到鸟鸣便会出来与季恒相会,二人感情日渐深厚,也因着戚继朔打掩护的缘故并未暴露,直至几年后,季恒战死沙场,从此天人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