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下了整整两日方才有了停歇迹象。久违冬日自厚厚云层中露出一角,衬得遍地银色愈加闪耀。顾采薇坐在屋内,将那幅龙腾虎啸图理平整些,抬眸扫眼屋外,却被明晃晃雪地耀的有些眼花。微微阖上眼复又睁开,顾采薇缓缓起身,决意去院中散散心,沐浴沐浴这久违阳光,也不失为一种乐子。
冬日慵懒闲适的日光洒在身上,照的人浑身暖洋洋颇为惬意。顾采薇舒服的嗟叹一声,仿若多日来的疲乏忧愁一扫而空,伸伸胳膊活络筋骨,眼角一隅却瞥见站在门口踱来踱去,看上去甚是焦躁的沈洵。心生疑惑,顾采薇便去问这颇为古板的太医为何不进来。沈洵拱拱手,无奈道:“前些时候皇后娘娘赐给微臣的兔子今个一早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找遍整个辛月居皆未曾见着兔子踪影,微臣便猜测许是跑皇后娘娘您这来了。可今日未到诊脉时候,微臣若是踏进这兰墨轩便是有违圣旨,是故才在门口苦苦守候,期望可以找出个折中之法。”
听完沈洵一本正经的讲诉,顾采薇忍不住轻笑两声,只觉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年轻太医古板的有些可爱。见是因着兔子的事,顾采薇便摆摆手,唤沈洵进来,“进来罢,就说本宫允许的,圣上不会怪罪你。”沈洵点头谢过顾采薇的恩宠,全没在意院外扫雪的一众宫娥太监的异样眼光。
顾采薇领沈洵进了院子,见他四下环顾显然一片茫然不知从何下手,便好心道:“本宫陪你一块找寻好了。”孰料沈洵大惊失色,急忙摆手:“承蒙皇后娘娘厚爱,微臣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允许微臣入院寻兔已是分外开恩,娘娘您是千金之躯,微臣岂敢再惊动您?”
沈洵一番谦逊话语令顾采薇心中颇为不悦,平生最见不得的便是阶级之分,于是便解下狐裘递给一旁恭敬候着的宫女,对瞠目结舌的沈洵道:“本宫对这兰墨轩熟识些,找起来也颇为轻松些许。寻回兔子沈太医便离开罢,这儿远非久留之地。”说罢,便自顾自地走到沈洵身旁,示意他同自己去寻兔子。
见顾采薇执意如此,沈洵没法,只得恭敬地跟在顾采薇身后,看这个一国皇后专心致志地替自己找寻兔子。见顾采薇颇为认真,显然是真心实意的想助自己一臂之力,对顾采薇的印象稍稍有些改观。早前刚入太医院时,便时常听见众人对顾采薇的评价,说是当今皇后脾气古怪城府颇深,若没有两把刷子如何能后宫专宠,且令圣上至今仍不曾纳过其他嫔妃。
虽说对这些风言风语向来嗤之以鼻,可沈洵清楚,在这诡谲莫测的皇宫之中,须要时时小心才是,惹不起的便不去惹,尤其是后宫女人,更是招惹不得。深谙这点的沈洵刻意不去接近皇后顾采薇,得知自己要被派去专门照料顾采薇,沈洵心中纠葛许久,在多次申诉无果的情况下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宏轩宫,孰料刚去宏轩宫的第二日便等着了顾采薇醒来,并见到她那般痛不欲生的模样。
好在及时喂顾采薇吃下那凝心丸,勉强稳住心神,若是顾采薇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只怕难逃一死。为求在这宫中安生立命,沈洵只得尽量与顾采薇保持着距离,即使是来到了较为清幽的辛月居,依旧是如此。不为别的,只为能平安度过这段日子,免得因冒失而遭致灾祸,败了父亲的名声。
如今见着顾采薇这般亲近平和的模样,沈洵这才明白流言是有多不靠谱,这皇后非但没有那么些令人讶异的城府,反而单纯的有些可爱,起码不曾端过架子,不曾以皇后身份欺压别人,对手脚不伶俐的宫女也是百般宽容,与外界传言完全两样,也难怪能牢牢抓住当今圣上的心,换做其他男子,哪怕是自己,面对这样一个女子,也是会心动的吧。
“这边没有,还是去另一处看看好了。”顾采薇突然而来的话语打断沈洵的遐思,恭顺笑笑,沈洵跟在顾采薇身后,看着那在自己调养下略微丰腴些许的背影,竟生出些许敬重来。
二人走至院子另一角,那是一片被皑皑积雪覆盖的乔木丛,显然是个藏身的绝佳之处。顾采薇命人将覆在上面的积雪扫掉,自己便弯下身子欲找寻那兔子踪迹。见顾采薇如此屈尊,沈洵顿呼“折煞吾也”,拱手请顾采薇起身,自己则蹲在地上朝乔木丛中张望。
顾采薇见沈洵后襟落在雪地上,便好心道:“沈太医,后襟落在雪地上会被打湿的。”沈洵受宠若惊的抬头望眼顾采薇,见她神色淡然,依旧是往日见惯了的模样,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谢过恩后,接着在乔木丛的间隙中张望。
瞅了好些功夫,忽见一个白色物体飞快从乔木丛中跑出,直奔沈洵。顾采薇唤了声:“小心!”却已是不及,天性使然,沈洵不由踉跄后退几步,却因积雪太厚的缘故滑到在地,而那只调皮白兔竟大摇大摆的跳到沈洵身上,竖着两长耳朵瞪着那双兔子眼甚是无辜的看着沈洵。从兔子眼中看出幸灾乐祸,沈洵一把逮住兔子,见它顿时就敛了那副嚣张劲儿,乖巧了许多,沈洵这才恶狠狠道:“下次再这么调皮把你烤了吃信不信?”似乎听懂了沈洵的话,兔子竟很不屑的撇过头,一副“你有本事就试试看”的模样。
沈洵觉着失了面子,揪着兔子两耳朵提溜起来,举至眼前,凶神恶煞的盯着兔子。顾采薇见沈洵一直躺在雪地上,担忧他着了凉,正欲开口提醒,却见那兔子忽排出什么东西,正好落在了沈洵脸上。
场面有瞬间静止。顾采薇错愕的望着一脸秽物仍躺在雪地上僵滞住的沈洵,愣是半天没有从搞笑一幕回过神。沈洵显然也是被这突然而来的状况弄懵了,盯着那只一脸惬意的兔子,呆滞许久,直至鼻尖萦绕着那难闻气味,沈洵这才惊呼一声,松开了兔子。
重获自由的兔子跳到雪地上,往前蹦了几步,扭头看了眼沈洵,复又蹦跶着跑进乔木丛没了踪影。从不曾遇到过这种情况,沈洵大脑一片空白,被雪沾湿了衣裳也浑然不知,直到身旁递来一条帕子这才恍然回神。看着蹲在自己身旁的顾采薇,沈洵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是多么失礼。谢过顾采薇的好意,沈洵并不敢伸手去接帕子,还是顾采薇主动将帕子递过去,沈洵这才小心翼翼的双手接过,站起来背过身擦去那团秽物。尽管将脸擦了干净,可沈洵鼻尖那股难闻气味仍然挥之不去。决意回去洗个脸,沈洵看着手中脏兮兮的帕子不知该不该还给顾采薇,直到顾采薇开口将帕子赏给了他,沈洵也不再顾上寻兔,请了辞后便近乎落荒而逃的离开兰墨轩。
目送甚是尴尬的沈洵离去,顾采薇低头,忽瞥见不知何时站在身边同样注视着沈洵远去的白兔,心中顿生好笑,“你这兔子还真是好生了得,竟将人逼成这样。”那兔子似是听懂顾采薇的话,耳朵动了动,眨眨眼睛,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
见兔子跟在自己身后进了屋,顾采薇倒也没在意甚么,重新执起绣框便继续刺绣。兔子静静看了会儿,许是感到无趣,又蹦跶蹦跶窜出屋子,不知上哪儿逍遥快活去了。
一连数日,那白兔皆不停在辛月居各处穿梭着,虽然来兰墨轩的次数最多,但还是将沈洵累的够呛。闲来无事便会去看沈洵满院子的逮兔子,不时还被兔子捉弄一下。时日久了,也便成了种消遣,每逢心情愉悦时,便随着沈洵一道找那极富灵性的兔子。
这日,顾采薇同沈洵正在兰墨轩里逮兔子,忽听院外有太监通报皇上来了的消息。正忙于逮兔子的二人登时怔住,还是顾采薇最先回过神来,示意宫娥替自己披上狐裘,让沈洵跟在自己身后,这才往门口走去。
未走几步便看见着了便服的戚继朔。多时不见戚继朔又憔悴了许多,脸色也极差,显然是累坏了的模样,心忽就疼起来,顾采薇觉着其实自己一直所在意的那些东西都不重要了,只要他还肯来看她,就说明他心里还是有自己的,起码没有将自己抛之脑后。
见顾采薇当面迎过来,戚继朔的脚步僵滞住,犹豫了下却仍迈开步子向前走去。天知道他下了多大决心,被戚继轩和长平念叨了多少次才鼓起这个勇气前来亲自见顾采薇,虽说对顾采薇满心愧疚,一直不敢去面对,可总逃避也不是办法,加之事情已查明,戚继朔也便豁出去了,决定搏他一搏。
忽瞥见跟在顾采薇身后的沈洵,戚继朔皱皱眉,算了下日子,开口询问沈洵为何在非就诊之日前来兰墨轩。沈洵正欲开口,却听顾采薇道:“回皇上的话,臣妾今日有些不适,便唤了沈太医前来替臣妾瞧瞧,还望皇上莫要怪罪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