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玄黑色的衣袍外,罩着厚重的黑锦披风,利落恭谨,看似……安然无恙。
“你们回来了?”
“殿下……”两人同时跪下。“马车已经备好,是否现在启程?”
“好,那就启程吧。”他要带锦璃尽快回大齐,但愿……这一路上安宁无事。
一早,锦璃醒来,筋骨酸痛,疲惫不堪。
脑海如荒荒大漠,明明寂静苍茫,却如做了一场长长的噩梦,有满满的,恐慌的错觉。
凤眸惺忪流转,发现身在宽大如房的马车里,并无太意外。
她就该是如此,一直在路上。
自北走到南,自东走到西,见识过雪颠之美,尝过雪狼皇宫的烈酒,看过莫黎城的奢华宁静,沿途一路新奇的盛景……或许,正因如此,才疲惫地仿佛做了一场长长的梦吧。
睁开眼睛,便是尘埃落定,不必再多去计较,今儿又是新的一天。
一缕金黄的阳光,从晃动的车帘刺进来,打在眼睛上。
她微眯眼眸,正想抬手抵挡……
一抹藏青色的金纹刺绣袍服出现在视线里,体贴地恰好挡住了那束光。
“醒了?”
她沉静应声,听到康恒的声音,无半分意外。
视线轻移,正对上康恒五官深刻冷肃的俊颜。狭长的丹凤眼眸内敛深暗,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璃儿……”
她温柔浅扬唇角,只当未察觉到他的异样。“殿下,我们到哪儿了?”
他挫败地叹了口气,“到了玉鳞江。”
她转开眼眸,低声轻喃,“玉鳞江……”这三个字,让她柳眉微皱。
脑子里有个深冷的渊,仿佛遗忘了很多事情,却清楚地记得,自己缘何重生。
她完全却不知,自己已昏睡一月。
一路上,康恒不时给她喂水,并看过车内的字条,用早备在车厢内的狼血每日喂她。
因此,她也并不知,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有了长生不老之身。
康恒静观她的微妙,不动声色。
她如此沉静如水,娇柔慵懒,无丝毫惊疑,仿佛这只是一个寻常的早上。
可见,催眠她的人,废了一番心思,而他也在那人的棋局之内。
那人又是谁?是那个孩子?是御蓝斯?还是另有其人?
康恒本备好的所有关切和说辞,都闷在心口。一时间,寻不到什么话。
心里却有太多问题呼之欲出,却也清楚,她全部都遗忘,追究亦是徒劳。
他是爱她,却终究不是圣人,她与御蓝斯暧昧不明,又被轩辕颐带走,这几个月以来,他早已芥蒂丛生,再难如从前般对她。
锦璃坐起身来,见一旁备好了早膳,她笑了笑,便挪到矮桌旁,先洗漱,然后兀自用膳。
“你不吃么?”
这小笼包是玄武在行经的镇子上买的,是给他备下的早膳。免她多疑,他只能说,“我吃过了,这是给你备好的。”
“殿下,你……又在生我的气么?”
“我应该生什么气?”
“我逼你逃婚,我不让你娶苏静琪,还给你下了药,带着你不告而别。你一路上陪我从南看到北,朝政也搁下,我们回去,皇上和太后定会责罚,我父王母妃也定不肯放过我。”
他还能说什么呢?一切解释地如此完美,他……的确是为她逃婚出来的。
于是,他只能说,“是,我是在生气!”
“如果你还是想娶苏静琪,那就娶吧,只是……你若娶了她,你不要再见我。”
锦璃叹了口气,筷子微顿,兀自夹起一颗水晶小笼包,虽然没有胃口,还是狠狠地咬下去。
他的心还是痛了。若能放开她,他也不会追来这里。
“锦璃,你若一直这样陪着我,我怎还有心思要别人?”
话说的如此亲密,他却并没有挪近将她揽入怀中,只是掀了车帘,看向车窗外。
锦璃凝眉看他一眼,不经意地注意到外面的美景。
此处,已经能看到玉鳞江的江面,断情崖陡峭险峻,此处看去,竟那般渺小低矮,仿佛一个小石丘。
江面上波光粼粼,似撒了一片碎银,银光环绕着一艘艘船,这一幕像极了天河幻景。
最华彩耀眼的,是停靠在江岸的龙首大船。
船帆上一个巨大的“溟”字,醒目苍劲,威严恢弘,霸气震天。
所有的船都远远避开,似恭敬尊崇的礼仪,又似……真的对那艘大船闻风丧胆。
锦璃瞧着那个迎风而动的溟字,莫名觉得熟悉,却又记不起从何处见过。
可……除了这条玉鳞江,她也不曾在别处乘坐过什么船。
她忍不住搁下筷子,凑到窗口来,不曾察觉,自己的额角碰到了他的脸颊。“康恒,那是溟王的船吧?”
康恒眉宇皱紧,不悦地深吸一口气,低沉嗡声应道,“不错,是御蓝斯的。”
“这么巧?御蓝斯曾经救过我呢!我被苏静琪的母亲算计,坠下悬崖,便是他救了我,不知道他在不在船上,既然经过了,我们去打声招呼吧。”
康恒冷眸深沉一凛,狐疑看她。
她一脸澄净浅笑,并未觉得自己的要求过分。
“怎么了?如果你不想,我们也可以不去的,不过,苏静琪和她母亲害我也是事实,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没有报答他什么,只是过去打一声招呼,不算过分吧?”
她口气如此咄咄逼人,他再无理由拒绝。“既然他对你有恩,我们理当过去打声招呼。”
风动水涌,商船客船,行往不息。
水面上灯笼高悬的花楼画舫行径,舫上琴声名曲仿佛江边的泥沙,被潮水冲刷的层层叠叠,新痕覆了旧痕。
锦璃也不由随着那曲调哼唱,声音却比那舫上女子地更清灵婉转,见康恒回眸暖笑,她轻快迈着步子跟上他,不由诧异玉鳞江的冬日,能依旧温暖明媚。
似乎……昨天,眼前还是雪狼族的雪景。
康恒牵着她走上栈桥,大手紧紧扣住她纤柔的手,目光紧盯着那龙首大船,忽觉得自己这决定愚蠢至极。
锦璃已然在身边,他还有什么可怀疑的?眼下最应该做的是,把她带回大齐!
往来的客船正在忙碌卸货,是大批的粮草,刚刚运抵。有人吆喝,有人吵嚷,还有货物巨响的碰撞声……他温柔的声音被淹没。
锦璃目光疑惑,不禁驻足看那些货船。
“奇怪……康恒,你看,这都是我宁安王府的船呢,父王为何运送粮草过来?”
不等康恒开口,她便叫了一声,快步朝着运送粮草的部将走去,“韩统领?”巧合么?这统领竟是哥哥身边的部将!
康恒赫然明白这些粮草运抵的原因,挫败叹了口气,无奈地忙加快脚步跟过去。
正在指挥士兵们搬运粮草的韩统领,听到女子柔婉的声音,忙转头去看。
那一身绣着荷花的月色锦袍女子,跑过来,裙袍舞雪回风,长发飘逸,绝美的容颜,更是艳容仙子。
他惊艳暗叹一声,不由微怔。“小郡主?您怎么……”
注意到远远跟在锦璃身后的康恒,他忙单膝跪下。
“末将拜见四殿下,小郡主。”
“起来吧。”康恒烦躁地把锦璃拉近身边,“锦璃,你不是急着去看御蓝斯的船么?”
锦璃恍若未闻,只看着韩统领,“统领为何运送粮草过来?大齐和血族,又有什么交易么?”
“小郡主忘了?王爷与南疆王一场大战,因为粮草不足,小郡主不眠不休到处筹措。当时还是溟王的血族储君御蓝斯,主动相助,帮小郡主解了燃眉之急。王爷凯旋回来,花了几个月,方准备妥当这批粮草,此次前来,便是还给储君殿下。”
“御蓝斯帮过我们这么大的忙,我竟然完全不记得?”
锦璃惶惑自嘲,她侧首看了眼康恒,见他眉宇间烦躁难掩,愈加疑惑。
“殿下,皇上让父皇去打仗,却不备足粮草,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户部都是你掌管的,怎……”
“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
韩统领见两人微妙,忙笑道,“小郡主,今儿这不是把粮草都还回来了么。您回来就好了,王爷和王妃、世子爷都盼着您回家呢。不如,您和四殿下乘坐末将的船一起回去。”
“事情是过去了,恩还在,加这一桩,我更改对御蓝斯道声谢。”
锦璃撇下他们,头也不回,走去栈桥尽头,正见一位身穿黑狐披风的男子,立在船头,瞧着这边。
他栗发飞扬,容颜白皙如玉,那深邃的眉眼,邪魅惊艳,冷酷中透着一股威严的霸气,并不陌生。
锦璃莞尔扬起唇角,忙抬手挥了挥。
御蓝斯抬手回应,俯视着她,喉结隐忍微动,咽下所有的苦涩。
为了孩子,为她不左右为难,他果决应下南宫谨的要求,放她自由。
可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天地为证,百官为鉴,拜堂之后,他并没有给她休书。因此,她还是他御蓝斯的妻。
忍让这个词……在血族,是个可笑的词。
他也笃定,南宫恪那般阴沉诡诈,也绝非按常理出牌的人。
不知康恒是否如字条上所言,拿轩辕苍留下的狼人之血喂她调养。这段时日,无人去扰她,是让她得以永生的最佳契机。
银甲银袍的吸血鬼护卫迎下来,锦璃打量着他,意外地感觉熟悉。
“你是……寒冽?”
寒冽蒙着一身黑色披风,罩着周身,只留一双眼睛在宽大连衣帽的暗影里瞧着人。
他对锦璃颔首一笑,腰身优雅弯下去,“四殿下,锦璃郡主,太子殿下邀请你们上船,亲自送你们一程。”
“不必了!”“太好了!”
两人的声音交叠,康恒直言拒绝,锦璃好奇地直奔龙首大船。
御蓝斯迎过去,当发现自己脚步太过急促,他忙又矛盾地退回去几步。
这让他刻骨铭心的女子,聪明,多疑,睿智,最厌恶被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