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真想对一个亲爱的知心人叫苦叹息,但是她没有知心人。半路上遇到的伙伴不能算是伙伴,这话说的是实情。像飞蛾一样飞旋在她周围的,全是半路上遇到的人!儿时的朋友、大学的同学都在哪儿?如果那些光明纯洁的岁月能回来,那些没有忧愁苦闷的岁月能回来,该有多好!那些岁月格外妩媚,格外灿烂。如今呢?如今又有什么?!……
她站了起来,收拾好需要的东西,站在破穿衣镜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眼睛深陷,头发稀少,脸色愁闷,一张憔悴的面孔无比茫然。“真主啊,你变成这副模样了吗?一年前你还是风姿绰约的姑娘呀!小伙子兴致勃勃地跟在你身后,姑娘的眼睛也滴溜溜地围着你转!……你践踏了自己的幸福,唉!你为什么没有珍惜你以前简单的生活?!在你沉浸在风花雪月中时,在你目送青春一天天被挥霍时,为什么没停下来想一想呢?哪怕有片刻反省也不会像今天一样悲伤叹息吧!现在,你再没有办法让被挥霍了的美丽青春再回来!”
在这些日子里,这个迷路的姑娘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下贱肮脏的坏人,她因为自己的可耻整个心灵成了空壳。有些人把她当成玩具、货物和傻瓜,哄抢着把她丢进市场里买卖。她很快习惯了这些,而且兴致勃勃在花天酒地里失去了知觉,最后她栽了跟头,染上了严重的性病,谁也不帮她,像扔掉一朵踩烂的花儿一样把她扔掉了!她赚的钱大部分在治病上花完了。
那天晚上猫头鹰也没有睡着。他想起那扎凯提、赫斯来提以及和她们一样在这个城市里漂泊的姑娘们的命运,心里难受。
这是什么命运?与其在这个世界上幸福地被欺骗被侮辱地活着,还不如以人的价值活在不幸中!
猫头鹰的精神世界就这样变化着。
第十节
傅吐克遇到的灾难使他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以前他把生活理解为学校、医院、白衬衫、手术和爱情,他为这些事情而忙碌。但是这次广州之行,击溃了他关于生活简单的看法。几个月的痛苦磨难让他很好地认识了生活的真谛,让他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幸福和灾难、善与恶同时存在,它们之间总是无情地斗争,人如果稍不注意的话,就会成为丑恶的牺牲品。
傅吐克在宽阔的花园中坐了好久,最后又漫步在绿荫覆盖的小路上。
他想念赫斯来提,他们也一起在这样的花园中待过。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两个人的心门被打开了,爱情的种子落到了心田上,很快就发芽了,它比自然界的任何生物更快地生长着。
园中再没别人了,周围静悄悄的。夜晚相当凉爽舒适,所有的地方都充满光明。但是在林中花园里,傅吐克面前却是一片黑暗寂静。
“我找不到她不行!”他对自己大声说,“我怎么对她父母交代呀?给家乡的人说什么呀?最重要的是,我对自己的良心怎么回答?在她最需要我帮助和爱的时候,我扔下她走行吗?”
但是,到底应该到哪儿去找赫斯来提?她一到这个城市,就像被火烤过的巧克力一样化掉了吗?或者像艾沙圣人一样上天了吗?
有些人说出不吉利的话:“在这样的大城市里什么事儿没有呀!她可能死在某个角落了!……”但是傅吐克不相信,他的心感到赫斯来提还活着,而且总是对他期待着,憧憬着。
“如果……万一……”傅吐克想,“不找到她的尸体是不行的!否则,我怎能算是忠诚的恋人呢?……”
傅吐克不想放弃自己的想法,他相信总有一天时间会创造奇迹。
这件事让傅吐克可能丢掉家乡的工作,因为他的假期早已满了。傅吐克也想到了这一点,给医院领导写了一个报告,如果他们想辞退他的话也没什么,有高薪聘用他的私人医院。
在广州能留住傅吐克的除了赫斯来提外,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大艾则木。在傅吐克眼里,如果不跟大艾则木较量一番就走的话,会后悔一辈子的。跟那样卑鄙下流的人较量一番,是儿子娃娃该做的。况且他受这么多的苦也都是因为大艾则木,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也尝尝痛苦是什么滋味!老人们不是说过要以牙还牙嘛。
关于他自己突然被抓,傅吐克还有另外的想法,特别是猫头鹰放了他以后他想得更深了一些,他给自己提出了一些问题:“大艾则木为什么抓我?我们从来就不认识呀,也没打过任何交道,为什么这样突然抓我呢?只是为了打嘴仗败了吗?这是不是因为赫斯来提呢?赫斯来提会不会在大艾则木手里?……”
傅吐克几次问猫头鹰这些问题,他都坚决否认了。尽管这样,这些问题还是让傅吐克心中不安。他把赫斯来提和自己被抓联系起来,觉得赫斯来提一定在大艾则木手里。“所以,他想让我从他的眼中消失。”这些想法呼唤他快点找到大艾则木好和他算总账。
现在大多数时间傅吐克都在帮助亚尔买买提照看“乌古斯汗”宴会厅。约尔凯西失踪以后,亚尔买买提精神上肉体上很快都垮了。好端端地失去一个儿子,对年过五旬的父亲来说是难以忍受的痛苦。案子还悬着,更增加他的痛苦。如果约尔凯西死了的话,凶手到底是谁?如果凶手受到应有的惩罚的话,也许对佝偻着腰的父母多少是个安慰。但是这些事情根本没有进展,那两个青海的打工者也还作为嫌疑人待在派出所里。
宴会厅的事情很多,失去力量的亚尔买买提只好让傅吐克帮助自己。根据他的观察,傅吐克是个聪明善良、自信、说话在理的小伙子,很像自己的儿子约尔凯西,他很喜欢他。对这一邀请傅吐克也满意,至少他不发愁钱了,住宿和吃饭的事儿也解决了……
这天在“乌古斯汗”宴会厅里,午饭时间大艾则木突然出现了。这地方的人不认识他,甚至连亚尔买买提也没见过他,因为他从来就不到这地方来,今天他一是暗中打听打听约尔凯西的事儿,另一方面是格外想吃家乡饭了。
大艾则木杀害了约尔凯西以后,几天都在梦里被魇住,非常不安。时间长了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之后,心才平静下来。虽然这样,这个老滑头今天还是想亲耳听听约尔凯西父亲和其他人对于他下落的讨论,并饱饱地吃上一顿抓饭和拌面。
但是没想到他和死敌傅吐克碰到一处。
“我还以为你回了家乡呢!”说着大艾则木看了看傅吐克。
“我怎么能扔下你走呢,大艾则木,”傅吐克气愤地说,“我们之间的账还没有算完呢!”
“什么账?”大艾则木佯装不知。
“你忘了吗?”傅吐克死盯着他的眼睛,“我让你记住,你非法关押了我,让我受尽了苦,我没回报你就走了的话那不是欠下债了嘛!……还有赫斯来提的事儿,你把那姑娘藏到了哪儿?”
傅吐克的话仿佛是无情的耳光一样,让大艾则木稍许有些惊慌,但是风风雨雨中闯荡过来的这个老滑头立即控制住了自己。
“赫斯来提是谁?多么漂亮的名字呀,我从来都没听过!”他东张西望地说道。
“别佯装不知,大艾则木!”傅吐克冲到他前面,“你知道,我想此刻你的心在扑腾扑腾地跳,你是一个罪人,你作恶多端……”
“你说话怎么这样恶毒?!别信口胡说!”大艾则木恬不知耻地说,“我不认识你,让我安安宁宁地吃个饭吧!”
“什么?你不认识我了?”傅吐克火冒三丈地说,“那样的话,就让我给你介绍一下我自己!”
他像老鹰一样抓住了打算吃饭的大艾则木的脖子。
“走,我们到这间屋子里去谈!”傅吐克拽着他说道。
“放开你的手!”大艾则木吹胡子瞪眼地对傅吐克说,“不然我可叫警察了!”
“你知道警察是什么吗?!”
这时,一个叫亚库甫的厨师来找傅吐克。他是个手脚粗大身材魁梧的小伙子,腰上挂着一拃长的英吉沙刀子。
“来吧,亚库甫!”傅吐克对他说,“把这个家伙弄到那个屋里去,有点账要跟他算算!”
亚库甫也不问长短,便抓住了大艾则木朝里走,大艾则木开始还反抗,但不想在这个地方当着顾客的面把事情闹大,就跟他们走了,想大不了挨他们几拳头,以后成倍地向他们复仇。
傅吐克把大艾则木带进一间小包厢里,一进去就关上了门朝大艾则木扑上去,两人打了起来,亚库甫起初还彷徨,后来就帮傅吐克的忙了。傅吐克不知哪儿来的力量,每拳都让大艾则木发出呻吟。
亚尔买买提进了包厢,他听到了这地方的喧闹声。
“这是怎么回事儿?!”亚尔买买提吃惊地喊道。
“这就是大艾则木混蛋!”傅吐克指着大艾则木说,“他抓过我,如今我要扒他的皮,抽他的筋!”说着他一下子抽出了站在他身边的亚库甫身上的腰刀,又想朝大艾则木扑上去,但是亚尔买买提挡在他前面生气地说:“别胡来,傅吐克江!对一个人动刀子可不是件轻易的事儿!”
“他害的人还少吗?!”傅吐克痛苦地呼吸着,“约尔凯西的消失说不定就是这个家伙干的!”
“嗨嗨!……你别乱说,好吧?”大艾则木惊慌地说,“到时候你可别又后悔,你这个臭嘴烂舌头的东西!……”
“傅吐克江你控制一下自己,”亚尔买买提劝说道,“人不是天使,有时允许犯错误,真主也会原谅的。虽然说我们绝不犯罪,但是有时还是会有意无意地踩上一只蚂蚁的,它也是口噙食物回窝的一个生灵呀!这不也是罪过吗?任何信徒犯下罪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这惩罚真主也会给的,法律会给的,谁也逃脱不了。”
“话是这样,”傅吐克反驳道,“但是‘教规还有七十二个枝桠’,我们的法律也有许多局限,亚尔买买提大叔!以前我相信法律,相信正义,等候法律给我一个公平,但是结果不是那样。我们到底生活在什么社会中?应该相信谁?什么时候能摆脱这些弊端?对这些问题我找不到答案,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