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傻话哩。愈是在危难关头，愈要冷静，看得要远些，想得要细些，不能一味蛮干啊，我们不能跟袁大化拼消耗，我们拼不起！我们死一个，他一营官兵也不值！‘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明知可保存一部分革命精英，我们为何要选择死在一块呢？不可取，不可取呀！”刘先俊苦口婆心地开导着大家。
万象春哭着说：
“刘帅，你才是我们新疆人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同志，最好的兄弟。你千里迢迢来到新疆图什么？不就为了把辛亥革命的火种播撒在这广袤而偏远的穷乡僻壤吗？不就为新疆民众开辟革命新天地吗？不就为了共和、为了民国吗？你是孙中山先生的好学生，是我们这些对革命知之甚少的好老师！虽说相见恨晚，但从你身上我们学到了许多新知识，感悟了许多新道理，领会了反清不排满、必须武装夺取政权，不能走君主立宪死胡同的新精神。我们的确受益匪浅呀！”他拭了把泪珠又说：
“眼下生死关头，你毅然把生的希望让给伊犁同志，把死的灾难留给自己，更体现了革命家矢志不渝、视死同归的崇高风范。但是，你得听我们一声劝，既然迪化成功无望，要走，咱们一块走，不能落下你。同志们，是不是这么个理？”
张英杰等齐声响应“是！”刘先俊揩着万象春的泪水，循循善诱：“同志，又说傻话哩，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看，能一块走脱吗！迪化起义不成，但若保往了你们这些精英，伊犁就胜利在望，我刘先俊死也值得。别磨蹭了，各自做好突围准备，乘天黑，快走吧！”
万象春等人拽着刘先俊的臂膀说：“不行呀！，要走一块走。”刘先俊热泪滚滚，摇头挣扎着，突然一本正经地厉声道：“伊犁同志，现在我代表孙总理命令你们，速回伊犁。回到伊犁，就是胜利。多回去一个，就多一分胜利！”万象春等人不得已收敛了生离死别的同情相，毕恭毕敬地站好了，并一个个挺直了腰板，宛若严正接受庄严使命的战士，整装待发似的。刘先俊嘘了口气，兴奋而恋恋不舍地注视着每一个可爱的伊犁同志。他转缓语气说：
“我深爱的同志们，谁不希望生？谁肯无为死！只是为了长远计，为了伊犁革命的胜利，只能这样。我们不能绑在一起死呀！诚如是，那是袁大化所最希望看到的。决不能让袁大化如愿！同志们，留得青山在，留得火种在，革命党人怕什么呢？野火烧不尽，”众人异口同声应和：“春风吹又生。”
“好！那就以此共勉吧。你们要千方百计、哪怕吃尽人间苦头，一定回到伊犁故土去！”刘先俊话音未尽，营房外敌人的攻击令已声嘶力竭地传将进来：“冲，冲进去，格杀勿论……”
“快走吧，时不我待。”刘先俊焦虑地催促着。
万象春等声泪俱下，齐声呼叫：
“一起走吧！”
刘先俊挥手狠狠一指，厉声道：
“还不赶快走！我来掩护你们。”他持抢一鸣，既警告了进攻的敌人，革命者既不会举手投降，也不会束手待毙；同时，也是对突围同志的严厉催促。
他对跟随左右的细高个说：
“马林同志，你也跟他们走吧。”
“不。”长方脸马林决然回答：
“先生，我一个南山户儿家（庄户人家）人，原先懂什么？只知浑浑噩噩过日子。自从结识了您，先生，我马林才换了个脑筋，懂得了如何做人，才明白了这个世道该翻个个儿，该彻底变个样儿了。先生您不走，马林也不走。再说了，我又不是伊犁人，去也是生来乍到，使不上劲。我还是陪先生掩护伊犁同志走。”
“嗳，孙先生知道有你这样的回回同志，他一定格外高兴。听说伊犁回民不少。你去发动当地回民参加起义，贡献一份力量，不是蛮好的吗！同信仰、同习俗，如鱼得水。何必选择决死一条道儿呢？走吧，别叫先俊婆婆妈妈的，听话，啊，别叫我多费口舌。”刘先俊将手中短枪塞进马林怀里，夺过马林的长枪，推马林去万象春身边，对万象春点头示意，万象春会意地拉马林靠近点，检点他的装备及水囊干粮物品。
刘先俊语重心长地说：
“请转告冯会长，迪化不测，伊犁要快。吸取迪化内奸告密的惨痛教训，抓紧办。”说毕，便转身投入守营掩护的战斗。
“刘先生一一”准备突围的同志悲痛欲绝地向刘先俊失声诀别。“保重！”刘先俊见万象春、马林等尚依依不舍，竟故作轻松、出人意料地追赠唐诗一首：“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吟诵末了，他睁大充盈希望的双眸，又朗声修正道：“应当是‘东边不亮西边亮’啊！同志们，一路走好。”说罢，他便不再回头看望突围的同志，全身心投入殊死的搏斗。
那“东边不亮西边亮”的祝愿余音在突围同志的耳际久久回响，回响。
一阵激烈的枪声、喊杀声之后，延松鹤带着斑斑血迹来到刘先俊身旁，欣慰地说：
“刘帅，伊犁同志冲出去了。”
“很好，不幸中的万幸。”刘先俊盯住延松鹤凝思瞬间，然后郑重其事地说：
“松鹤同志，你也走吧，先把家眷转移出去。昨日我已发现了盯梢的，耽搁不得。再说，迪化精英损失殆尽，也需留点火种。请转谢令尊令堂，自从你观音阁救我到你家，着实打扰不少。二老请医煎药，悉心照料的情分先俊此生无以回报，着实惭愧得很。”
“看刘帅说的，既是革命同志，什么回报不回报的。你拉着肚子，发着高烧（疟疾），还四处奔波，为革命操劳，那又叫谁回报？不都响应孙总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共和，平均地权’的号召吗？不都为了要实行三民主义吗！”
“谢谢，谢谢你们的理解。不过一一”刘先俊欲说又止。延松鹤却认真地期待着他意犹未尽的下文。
刘先俊几经犹豫，终于脱口而出：
“松鹤同志，令侄女齐辉，心灵纯朴，人也长得相当标致，又会功夫，实乃边塞一奇女子。我患病期间，多亏她无微不至的照料。先俊由衷感激。只是一一先俊来去匆匆，无缘领受她的那份美意。倘若起义成功，先俊定当求婚。只是……眼前的处境，你也清楚，先俊抱定不成功则成仁的决心，无缘相见啦！烦请转告她，舍痛割爱吧。何苦呢？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先俊意犹未尽，突然响起一阵猛烈的枪声，随着枪声，从营房空中飘下一个人来。
“齐辉！”延松鹤惊呼着侄女的名字。
刘先俊意外地喟叹：
“你怎么来了？！多危险。”
“我怎么就不能来？！革命党不是兴男女平等、自由博爱吗？还敢小觑今日之女性！”延齐辉边用手帕揩着松鹤身上的血迹，边瞟着刘先俊质问。
刘先俊遗憾兼无奈地甩着手说：
“正婆婆妈妈地动员你叔叔走哩，又来一个垫背的。你延家祖上与笔墨无缘，你太爷送你十二爷、十三爷来迪化读书，用心何等良苦！结果，你爷爷和十二爷为抗击阿古柏入侵，为保卫乌鲁木齐先后捐躯。唉，珍惜吧！”刘先俊侧身对松鹤情真意切地说：
“延家几代人，才出你等几个斯文人，不易呀！快走快走，带上你的侄女走！”
“小叔，要走你走。我来就是不走的。除非先俊也走。”
刘先俊跺脚催促：
“这又何必呢？齐辉同志快走，这里太危险！”
“危险？你都不怕，我会怕！‘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活就活得轰轰烈烈，活得壮壮实实，那才值。我是陪定你啦！”齐辉说着同冲入营房的袁军杀在一起。袁军有从正门冲入的，有从营房墙上飞下的。有的端着洋枪，有的抡着腰刀，张牙舞爪，凶神恶煞。松鹤、齐辉叔侄一个挥刀一个舞剑，左冲右突，南击北截，个个杀红了眼。刘先俊枪膛里已没了子弹，抡着枪杆拼搏。忽然，敌人向先俊后背抛矛过来，恰巧齐辉扑来，松鹤飞身而上，挡落飞矛的同时，背部中弹，应声倒地。
先俊拖着松鹤转移，齐辉一手执刀一手仗剑护卫着。
章云台甩着受伤的左膀，凑近先俊说：
“刘帅，向刘猛将军祠后院转移吧，那里墙高院深，易守难攻。”
跟随转移的几十位民军都已弹尽箭绝。刘先俊左肩中弹，不得不放弃拖着的松鹤。为了掩护先俊，延齐辉拼命杀敌，不久，也饮弹身亡。
刘先俊见袁军潮水般涌入，已是走投无路，决定自戕，刚把刀挣到手，一股袁军拥上，不幸落入敌手。
眼见章云台等60多位民军兄弟被杀，先俊仇恨的双目渗出了悲愤而惋惜的泪水，为先于他的烈士们深深地表达着崇高无上的敬意。他心里默默地祈盼着，但愿为共和而献身的烈士的鲜血不会白流，它将激励更多的后来人。
万象春声声泪字字血的报告一结束，会场陷入悲愤兼敬慕的默哀之中。冯特民肃立扼腕说：“同志们，迪化起义是失败了，但它打响了新疆辛亥革命第一枪。它再明确不过地告诉人们，新疆民众业已投入全国的革命洪流。短暂的两个月中，刘先俊同志就能发动迪化起义，够魄力，够勇猛，够伟大的！”他一仰头说：“同志们，我提议，向勇于起义、敢于向顽固派袁大化挑战的迪化同志致敬！向迪化起义牺牲的同志默哀3分钟。”
默哀毕，冯特民沉痛地说：
“刘先俊同志临危不惧，他忠告我们：‘要快，要抓紧办，吸取内奸告密的惨痛教训。’请同志们务必高度重视，高度警惕，敏锐嗅觉，严密防范。一旦发觉可疑征兆，当即上报，千万马虎不得。愈是准备趋于成熟，愈是接近起义的时刻，愈不可麻痹大意。大意失荆州的悲剧，不可在我伊犁重演。”他环视一周又说：
“为了保障起义万无一失，必须再度深入实地联系，发动更多民众参加起义，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迪化起义是一面镜子，预定九路出击，可谓声势不小。可结果呢？临阵观望的，按兵不动的，反水的，大半落空，以至于兵力单薄，命运不测。”他叹息一声后重重地说：
“同志们，俗话说夜长梦多。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们应当采纳刘先俊同志的忠告，提前起义。”
“那提前到啥日子？”马凌霄迫不及待地问。
“我主张提前5天，也就是下一年1月7日晚8时。大家看怎么样？”
“同意。”在场人一致通过了提前起义的决议。冯特民又问：“大家看，准备来得及？”
“来得及。”
冯特民兴奋不已地说：
“那就这样定了！要做到绝对保密。看诸位还有什么建议？”
李辅黄若有所思地说：
“迪化起义失败，除了内奸告密，被逼仓促举事，准备不充分外，还缺乏外界支持。为了断绝迪化支援志锐，我们不妨派人深入南疆，广泛活动，制造声势，分散袁大化的注意力和军事力量，使他无力西顾，有利我们专一对付志锐，以便一举成功。”
“好哇！诚如是，即使袁大化他三头六臂，也顾不过来呀！那谁去好呢？”冯特民快活地在人群中寻觅最佳人选。正当他举棋不定时，忽然有一人站起来自告奋勇：“我去。”“很好！这就是我们革命党人赖以无坚不摧、无往而不胜的蓬勃朝气，必胜的运气。每当遇到难题，总有人勇于承担重任，并且是自觉自愿的，高高兴兴的。”冯特民激动地走上前去，紧紧握住毛遂自荐者的双手，爽朗地说：“刘启明同志，任你再挑29名同志，深入南疆民众，深入哥老会，深入新军里去，越快越好。请问，何时动身？”
“明早起程。”
“太好了！”冯特民重重地拍着刘启明的肩头，无比欣赏地感叹着。末了，他又叮嘱说：
“我们的目的是扰乱、是分散袁大化的兵力和注意力，不求成功，准备不一定要充分，只要举事，有动作就行。什么打草惊蛇啦，敲山震虎呀，关键是动作要快，最好是遍地开花，连珠连响，叫袁大化应接不暇，无心无力西顾。”
刘启明信心十足地说：
“启明明白。”
“那好。你就速去准备吧。”冯特民放开刘启明的手，对大伙说：“为了万无一失，为了确保起义成功，咱们各自再去联络起义对象吧，一定要落在实处。散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