骠骑亦放此意，其为将如此。
——司马迁
今年的秋天，比之以往似乎来得更早一些。也许是因为这里是霍去病未曾见过的草原，就连原本习以为常的秋风此时也似乎变得更加强劲起来。
再过几天便是中秋佳期，这一次估计他定是要负了与她的约定了。脑海中又出现了那双温暖的柔夷，如果他能安然返回，那双眼睛应该会笑的更为好看吧，他喜欢她的笑，还有她身上淡淡的暖香。
他的脸很白，看上去有些文弱，握着刀柄的手指却修长有力，他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天空，坚毅的下巴带着倔强，这里不是他所熟悉的热闹繁华的京都，这里的天空很低很蓝，就连空气也和他往常呼吸的很不一样，那里面似乎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凛冽杀气。
如果他还是一年前那个京都儿郎，他断不会错过这样壮丽的美景的。霍去病坚毅的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一股咸重的血腥味就传到了嘴巴里，这三天来他们没日没夜的奔袭，原本棱角分明的嘴唇，也似乎变得憔悴了，那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血红伤口，让他此时看上去有些狰狞。
在他的身后，一轮如火的夕阳已经西沉，在一片金黄之中，有一条黑色的长龙正在缓缓的蠕动着，那些都是他的士兵。
一匹黑色壮硕的宝马，一柄斜挎的三尺大刀，让并不高大的他全身透着一股逼人的凛冽杀气。他是名军人，这里将是他的战场，这场战斗他渴望已久。
铁制头盔上的半尺红缨，此时被肆虐的秋风吹得更加凌乱。他身上穿的并不是坚硬的铁甲，看质地似乎是一种战场中最常见的柔软皮制甲衣，这身甲衣似乎是为他量身订做般穿在他身上显得非常熨帖，但这些都不是他所在乎的。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最迟到明天，如果明天还找不到，他们就必须要按原路返回。这是他出发前将军给他的命令，但也同样是事实，因为他们只带了六天的食水。如果再往里进，他们即使不迷路，也会面临缺少食物的情况。在这虎狼肆虐的茫茫大漠里，如果他们没了食物，那无疑等于是送死。
如果这次让他空手而返，他是不甘心的。但在那些将军眼里，他这个毛头小子初次出征似乎理应是这个结果，毕竟连最厉害的飞将军李广都不敢这样狂妄，他这样的做法在某些人眼中似乎就是在找死！
孤军深入这是兵家大忌！况且这里并不是他熟悉的汉朝，而他们的敌人还是以狡猾凶残著称的匈奴。在那些与匈奴打了无数次仗的将军们眼中，他只是一个被皇上惯坏了的十七岁少年，一个完全不知道匈奴有多可怕的纨绔子弟。
倘若真的无功而返，那他将会成为朝堂之上那些权势滔天的人阻扰天子的一张王牌，还给皇帝落得一个任人唯亲的骂名，给他那骑奴出身的舅舅落个失职之罪。
这一点他的舅舅似乎比他看得更加清楚，但他还是来了。
“霍校尉，再往前我们就会深入匈奴腹地，一旦再遇到强敌，我们这八百将士将会腹背受敌，到时候即使卫将军得到消息赶来救援，我们也已经被敌人剁成肉泥了。”在他的左侧略后方，一个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的大汉，骑着一匹青色骏马，紧赶了两步上前说道。
黑脸大汉是一员老兵，在李广手下已经当兵十数年，一向骁勇善战，与匈奴在关外的战斗不知参加了多少次，每次他都是侥幸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他算得上是这里面最熟知匈奴秉性的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些匈奴的凶残嗜血，这或许就是他被卫将军安排在这位年轻校尉身边的原因吧。
如果是与匈奴打仗，他会第一个往前冲，他生平最佩服的就是飞将军李广，现在他对于这位年轻校尉的决定，似乎很不满，这不满的情绪似乎从一开始被告知要调来骑兵营，就开始了。
“他奶奶的，贾老四！军令如山，你******都忘了吗？！当了十几年的老兵还不如后边那群新兵蛋子，我看你是皮痒了？！再唧唧歪歪的，一会儿军法伺候！”霍去病没有说话，反倒是他的右手边另一个略显沧桑的汉子，一嗓子吼了出来。
“公孙义，你他娘的看不出来？！我们以前跟着李将军打仗，哪次是像今次这样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乱撞的？在大漠里最忌讳的就是孤军深入，我们从定襄出发，现在已经马不停蹄的狂奔了三日，早就深入匈奴腹地了，到现在人困马乏，如果再遇上那些匈奴。哼！我是不怕死，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八百将士白白的送死。”
“你！你这个犟驴，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霍校尉是皇上钦点的校尉，做事自有分寸，你一个小小的辅官，瞎扯淡操什么心！”公孙义有着厚重的络腮胡子，一双大眼炯炯有神，他看上去比贾老四还要年长几岁。
早知道贾老四脾气火爆，没想到，这厮竟然敢真的当面怀疑校尉？！其实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但多年的从军生涯让他知道，服从是一个将士最基本的素质。
“我不是李将军，如果你觉得这是送死，那便是送死。将士本就应该为国效力，死在马上死在战场才是死得其所，但如果你现在离开，我也不会阻拦你。但如果你留下，就必须听我的！”霍去病轻轻的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他说话的嗓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怒而威的肃杀。他承认贾老四是个好人，但如果只是好人的话是成不了一个好兵士的！
“哼！校尉难道认为是我贾老四贪生怕死不成？！那我只好以死以示清白！”“倏”地一下，一把明晃晃的钢刀被贾老四从斜挎在身子右侧的刀鞘中抽了出来，反手一握，锋利的刀刃已经贴在了他那粗糙黝黑的脖子上，眼看着下一秒，就要血溅当场，少年却没有出声制止。
“报！”一匹快马从远处急速奔来，引得尘烟滚滚而来，原来是他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骏马头上那一抹娇艳的红绸，如同跳动的火焰，让他本来低沉的心，瞬间燃烧了起来。
“报告校尉大人，前方四百里外发现敌人，均为骑兵，人数大概在两千人左右，此时正向我军方向奔来！”探子翻身下马，对着少年一个稽首，将前方打探的消息尽数说出。
“两千匈奴！如果此时卫将军的部队在这，估计可以围歼他们，但现在我们只有人困马乏的八百人，如果真的打起来，此仗必然胜少败多。”公孙义此时吸了口凉气，他看到了少年眼中一闪而逝的炽热火苗，胜少败多是他在照顾这位少年校尉的心情，要以他以往的战斗经验来说，此战必败无疑。
“两千匈奴骑兵？！奶奶的，俺可不能这样一抹脖子死了，这反倒便宜了那些鞑子，反正横竖都是死，怎么说临死也得抓几个垫背的，看来这次可以好好的干一架了！”贾老四此时也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有些尴尬的看着沉默不语的少年，眼神却是在一点一点地变得狂热起来。
“传我的口令，所有将士下马休整两个时辰，不得生火起灶，以免泄漏行踪！”命令一出，四周的脚步声和马蹄声突然停了下来，除了甲衣与兵器的摩擦声之外，便是马儿颤抖的低鸣，人声鲜少听到。将士们各司其职，抓紧休憩，到不见松散乱奔之徒。
霍去病没有再理会讪笑的贾老四，拿起手中“骨瘦如柴”的水袋，倒了一些给已经渴的口吐白沫的马儿。他的眼睛望着远方，因为渴，所以他不由自主的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出征前陛下曾对他说，他希望他霍去病带的是第二个细柳营。
但即使是细柳营的强兵也从没战胜过匈奴，这点当着大汉天子的面儿他自是不会说。
治军必要公正严明，军纪苛严，霍去病从小便知这一点，这也是他的皇帝姨夫教他兵法时给他上的第一课，如今各种兵法他早已烂熟于心，他亦有消灭匈奴保家卫国的雄心和信心。
但他深知光会带兵打仗，想要在朝堂之上存活还是不够的。想当年，细柳营的主帅周亚夫得宠之时，曾被先帝封为真将军，这是何其荣光，但最后这位真将军没有战死疆场，反而是落得一个饿死狱中的凄惨下场。自古伴君如伴虎，这对从小便被皇上亲自教导的霍去病来说，体会也最深。
其实，陛下还是很疼他的，在他身上花的心力比起诸位皇子也不遑多让，他自然知道这份恩宠的分量，但这份疼爱里除掉那些令他苦恼的功利之外还剩多少呢？
被帝王怨恨固然活不久，侥幸得到帝王的宠爱，也并非幸事。爱和恨本就是同根连枝，谁又知道他明日会不会让皇上震怒，成为第二个周亚夫呢。
与其战战兢兢的在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中等死，不如在这里痛痛快快的与死神较量一番。对于这次请求出征，他的舅父曾经狠狠的责骂过他，说他不顾大局草率行事，打一仗必有千人死万人亡，这岂是儿戏，在京都做个衣食无忧的世公子岂不是更好？
他明白舅父这句话的意思，毕竟他们这么大的家族是经不起这样大的失误的，如果这次他兵败而返，那便是授他人于柄，到时候他们整个家族虽不至于由此覆灭，但处境想必会更加如履薄冰。
舅父当然心疼他，但如果将整个卫氏家族的利益和他放在天平的两边，他的舅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他当然不会因此难过，只是总会有些不甘心。
也许是因为他真的还很年轻，所以他总不甘心让自己任由他们摆布，把自己装扮成为他们想要的样子。在他的理解中，人生如果不能轰轰烈烈，那也应该信马由缰。有些事一旦认定要去做，只要不违道义，不出本心，即使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这才是大丈夫所为。
人总要为自己想要的东西拼一把，才能不虚来人世走一遭，不是吗？
“校尉，你这是要和匈奴打吗？依末将之见这场战斗似乎”公孙义想到这位校尉的身世，他完全明白校尉急切想要建功立业的心情，但前提是人要活着才行，这也是卫将军所担心的。
“公孙义，贾老四，你们看这草原美吗？”霍去病打断了公孙义的话，此时他并没有下马，他的手指着前方远处。入眼处那里依然是黄橙橙的，这场景多像中原稻谷丰收时的景象。
“呃，好看是挺好看，不过光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能吃不能喝的。”贾老四的声音适时想起，他似乎不明白这少年为什么在此时发出这样的感慨，只有对于女人他才觉得好看是有用的，其他的他只讲求实用。公孙义却是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到了春天，这里的草会变绿，这里将成为一座广袤的天然牧场，这些绿草可以养育成千上万的骏马，只需三年，那些原本嗷嗷待哺的畜生就会成长为彪悍强壮的战马，等到了冬季，这些骏马就可以让他们的主人们成为凶狠彪悍的战士，这些凶悍的匈奴会来攻打我们脆弱的边城，抢夺我们的食物，杀戮我们大汉的子民。”霍去病微微的叹了口气，让他感到急迫的不是要早日建功立业，而是这草原上每年都在增多的战马，而中原确实是不适合饲养马匹的。
“马上就要到冬季了，如果我们不来，他们就会将战场放在我们的边城，那么又会有多少无辜的百姓受到灭顶之灾呢？我们是大汉的兵卒，是大汗的城墙，如果我们不能保护百姓，不能保卫大汉，那我们还有何用？”霍去病的语速不快也不慢，娓娓道来，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但这件事，却是大汉所有将士心中的痛。
一幅画面在霍去病的脑海中挥之不去，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还有压低的如同来自九幽魔域的沙哑嘶吼：“朕，是大汉的天子，却要眼睁睁的看着百姓被凌辱，你们现在还要让朕将大汉美丽的公主们，拱手送与那些虎狼之辈糟蹋。记住，他们是我们大汉的仇人，是欠了我们百年血债的大仇人，这个债只能用他们的血来偿还！所以，从朕开始大汉绝不会再用那些个孱弱女子的身体换来整个大汉一时的安稳，如果他们再来，便让他们尝尝大汉将士铁骑的滋味！”
“可是校尉大人，匈奴自古以善骑射，凶猛彪悍著称，一名熟练地普通匈奴士兵近身战可以以一挑三，如果是箭弩的话，更是普通汉军所不能及的，现在我们只有八百人，他们有两千之众，这仗怎么打？！”公孙义叹了口气，公子年纪虽小，脾气却不是一般的执拗，有些话非得挑明了说才好。
“这八百人并不全是普通的士兵，有三百是期门子弟，这些人足可以以一敌三，剩下的五百人也是将军挑选出来的精兵，况且我们还有这样的秘密武器，只要临场不慌乱，杀这两千人，应该不是难事！”霍去病扬了扬手中那把带着黑色刀鞘的短刀，这批刀是大汉皇帝临行前特意为他们赶制的。
“看来校尉大人早有了办法，那末将就不多话了。不过，卫将军来的时候一再叮嘱末将，一定要将校尉大人安全送到他手上，如果遇到危险，还望校尉大人莫要怪罪末将以下犯上才是！”
公孙义一脸的决然，对于卫将军，他是真心的佩服的，也许这位年轻的校尉在不久之后也会成为卫将军第二也说不定，只不过他现在还是太年轻了，年轻的让人很不放心。
“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一定不会为难你！贾老四，你一定要活着，到时候我还要罚你以下犯上之罪！我可是巴不得看你屁股开花的惨模样的。”
霍去病脸色轻松的咧嘴笑了笑，露出了整齐的白牙，但嘴唇上猩红的伤口让公孙义知道，这样的奔袭就连他和贾老四这样常年在马背上翻滚的人都有些吃不消，对一个习惯京都暖风的公子来说，他的身体也应该已经到了极限，但这三天来，他却没听到这少年发过一声牢骚。
“呃，那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流点血吗，我可不会像个软蛋似的大吼大叫！”如果这次他们能安全回去，那这少年就是比之飞将军还要厉害的人，对于这样的英雄，他贾老四敬佩还来不及呢，顶撞这样厉害的人物，只是被打几下，这也太轻了。
少年不再说话，有些僵硬的翻身下马，看着马儿悠闲地进食，他自己则随手摘了一朵野花拿在手里躺在软软的草甸上看得出神。这朵花很小，花有五瓣，每一片都是如小指指甲大小的鲜红，薄如蝉翼，这样的花，他在京都未曾见过，不知道别在她的鬓角，会是怎样美丽的样子。
再次醒来，天已经黑透，他们为了轻便，这次出征更是一点辎重未带，在他一丈远处，一个同样年龄不大的少年正一脸警惕的巡视着周围。
原来是良丑回来了！
良丑是月氏后代，除了骑射技术突出外，最善隐迹。这也是霍去病派他去侦查的原因，现在良丑回来了，应该会给他带来什么消息吧？
此时除了巡逻的几人之外，大部分的士兵还在沉睡，如雷的呼噜声此起彼伏，这也难怪，任谁三天三夜的舍命奔袭，也会累的倒地就睡。
霍去病缓缓的坐起身子，望向良丑的方向，银白的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洒在他稚气未脱的脸上，但那开裂的触目惊心的嘴唇，坚硬的泛着青光的战袍，让他多了一抹军人的铁血。
良丑也在这一时间发现霍去病已经醒来。
“报告校尉大人，敌军已经在五十里外安营扎寨，除了少部分老弱妇孺外，大部分都是精兵。”良丑没有废话，他知道公子此时最想知道的便是敌方的情报。
“他们驻扎地势如何，带了多少粮草？”霍去病似乎更关心这些。
“他们背靠一个山坡驻扎，帐篷都在山坡的西南面，分布并不规整，两旁地势开阔，一览无余，妇孺和粮草带的都不多，但妇孺和粮草都在帐篷的后方，看他们的阵势似乎不是在迁徙，应该是朝着关内而来。”
“哼！对他们来说，每年的秋冬季，大汉就是他们天然的猎场，而富饶的大汉子民就是他们的猎物。他们应该想不到，在他们看来弱小的大汉将士，有一天也敢深入腹地将他们当做猎物吧。”霍去病一脸的寒光，身上不经意间泄露的杀气让站在他面前比他还要高一头的良丑缩了缩脖子。
“等到了那里，你带一百期门弟子，先一步绕到敌人后方烧他的粮草，不要杀死那些妇孺，只需伤到他们便可，但是遇到强壮的精兵，一定要一个不留。”
霍去病没有对公孙义和贾老四做什么特别安排，只是将剩下的七百名军士，按每五人一组，五十人一队，一百人一列进行了编排，把剩下的二百期门军均匀的散在了这七列当中，又设计了一些在公孙义和贾老四看来奇怪的手势，让他们记住，这些手势是用来联络的。
将士们的动作很快，短短的一个时辰便将队列及手势熟记。霍去病又让他们操练了百遍才放下心来。
“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通知全军将士集合，全速前进，目的地正北方五十里敌方军营！”霍去病眼中的寒光大盛，握着钢刀的右手又紧了紧，他渴望已久的一战终于要来了。
又是一个时辰的奔袭，当大家看到那些明亮的火堆越来越近时，所有人握着钢刀的右手都紧张的冒出了汗，这可是往日他们唯恐避之不及的鞑子啊，可是，他们今天就是要干一件大事！
在一个微微高耸的小山坡上，三个骑在骏马上的人，并排坐着，两旁稍显高大的身影，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良丑这小子到底行不行，已经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反应啊？”这一听就是贾老四的声音。
“应该快好了，老四，你应该有些耐心，良丑这小子的本事你又不是没有见过？”公孙义其实内心也很焦急，但他还是相信良丑的能力的，论偷袭，这小子确实是最适合的人物。他只是对接下来的战斗，更为担心。
霍去病坐得很稳，听着两人的对话，但笑不语。
“快看！敌军那里似乎起火了！”贾老四虽然还有些不服少年，但看到敌营连番起火，他心里其实也是极其痛快的。
“又起了两堆，哈哈哈，好小子，良丑果然不负众望。”
“公孙义，贾老四接令！我现命令你二人，各带两列兵士从敌军左右翼侧进攻，然后绕到敌军后方与良丑汇合，从后方进攻敌军！即刻启程，不得延误！”看到良丑得手，霍去病表情并未放松，说话时语速不变，却多了一股铁血的味道。
战争，从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末将领命！”二人异口同声的答道，对于杀鞑子，两人毫不含糊。但这次校尉竟然让他们从敌军左右翼侧进攻，避开主力，似乎有些瞧不起他们，这多少有些打击了他们的积极性。
“校尉，这正面的鞑子，谁来打？”这次反倒是公孙义先开口了。
“你们都各有任务，正面进攻的，只好由我来了。”中秋草原的夜里似乎比京都更冷一些，霍去病舔了一下嘴唇，活动了一下腰身，似乎在为冲锋做着热身！
“我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校尉你以身犯险！”公孙义脸色一凛，看来霍公子还是不明白这些匈奴有多危险。
“有你们和良丑为我牵制大部分的敌人，我这次的正面冲锋应该是最轻松的了！赶紧的，再磨蹭，贻误了战机，唯你们试问。”霍去病催促着已经脸黑的公孙义。
公孙义迟迟不移马前行，似乎仍想霍去病改变主意。
“公孙义，你应该知道不服军令，我可以将你立刻斩首！”霍去病的声音提高了一下，他明白公孙义在担心什么，但与自己的安危相比，他更看重这次是否能重创匈奴。
“校尉大人，请一定要保重！马三，王小，我现在命令你们，一会儿决不能离开校尉半步，更不能让校尉大人身涉危险，违令者，斩！”公孙义见霍去病主意已决，军令已下，再坚持亦无益，只得咬牙领命而去。他知道只有牵制住更多的敌军，校尉才会越安全。
“将士们，跟着我，杀鞑子啦！”看见匈奴早已经急红了眼的贾老四，扬鞭驾马紧随其后，朝着火势渐大的敌营狂奔而去。
漫天火光和兵器相撞的厮杀声不绝于耳，这声音裹着鲜血似乎将整个夜空也点燃了一般，霍去病嗓音变得高亢起来，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已经握在了他的右手中。
“咱们今天就要让这些匈奴好好尝尝我们钢刀铁骑的滋味！剩下的三列将士，听我的口令，全力冲锋！”
如果细看，你会发现他手中的这把刀和以往的军刀有着明显的差别，它竟然是单面的，直身，一侧开有锋利的刀口，另一侧则是厚重的刀背，刀尖斜直，刀身和刀柄无明显界限，刀柄末端有一圆铁环，此时缀着一条一尺长的红穗。此刀名为环首，也是他们这八百人的秘密武器。
霍去病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如同利剑一般从山坡上直冲下来，手中环首刀冷光连连，环首刀穗如同妖艳的血线，诡异的飘在半空中，让他整个人多了一股慑人的魔性。
在他身后的三百铁骑，也整齐划一的学着霍去病的动作，高扬着的战刀，月光下环首刀的锋刃，反射着青色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无数飘起的红线，似乎将天上的月亮也染成了红色。
伴着如同响雷般马蹄声，如洪水猛兽般冲入山坡下已经沸腾的营地。
“杀啊~”
一时间杀声震天，战鼓声声如雷贯耳，霍去病的这些铁骑如同从天而降的神兵，这让仓皇间凑齐了几百人的匈奴吓破了胆，又纷纷四散着逃开。
霍去病离前面的火堆已经越来越近，近的已经可以看到，一小团汇集起来的敌人身下战马嘶吼时露出的白牙，很自然的他便发现了那个正站在队伍前列的中年人，在他的旁边似乎还有一位眼神凌厉的老人被众人围在中央簇拥着。
看样子，这两人应该就是这群匈奴的首领。
即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霍去病似乎已经感受到了那两人盯着他看时，眼睛里射出的恶毒，似乎想要将他整个人撕碎，和着血肉一并咽下才痛快。
“孩儿们，誓死保护籍若候产大人。我罗姑比在此立誓，一会儿定要让这些偷袭的毛贼们付出代价，我要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还拿他们的头颅做酒杯！哈哈哈，弓手们给我射！”一排弓箭手此时已经准备好，他们瞄准的正是从山坡上飞奔而来的霍去病一众。对于这冲上前来的几百人的汉军，罗姑比觉得这些人就是来送死的。
“不好！校尉有危险，传令兵打手势，全力前进，阻挠敌方弓手！”公孙义已经提前发现了那一排上百人的弓手，此时他们已经冲到了左侧，与敌军展开肉搏，但苦于一时脱不开身，内心焦急却也是没有办法。
冲在最前面的霍去病显然也已经发现了这些，但他并不准备也不能停下来，这二百米的距离，此时变成了他和身后的三百人的生死距离。
以往，每每与舅父推演战局，这种情形，他并不是没有料到，所以他早已经想了一个以快制胜的方法，但舅父似乎并不看好，如今在如此危机的时刻，刚好可以用来一试。
“所有将士听令，不准停下，跟我一起加快速度，冲啊~”
霍去病身先士卒，双腿一夹马腹，马儿一阵嘶鸣，然后便如同受惊般疯狂奔跑起来，比之前的速度更快了一倍不止。
箭矢如同雨点般落了下来，他的盾牌上已经挂了好几只流矢，不过，也正是这段时间，让他离那个最近的弓箭手只有十米不到的距离。
下一秒，不等弓箭手拔出胡刀，霍去病已经来到他的面前，只见他双手握刀一个利落的下劈，“噹”的一声，一股红色的粘稠液体瞬间喷洒了出来，瞬间染红了他白皙的侧脸。
此时真正的厮杀已经开始了，匈奴士兵们似乎仍不敢相信眼前这些士气如虹的凶猛汉军，会是一直以来被打的闻风丧胆四处逃窜的嬴弱军士。
如若不是有神明相助，谁能让他们仿佛一夜间变成了这样一只不可战胜的铁军呢？！
“罗姑比，今日的情况似乎与往常有异。”和中年人一起被围在中央的老者，指了指前方不断推进的战线，他已经感到了一丝恐惧。
老人虽被众人围在中心，但他的目光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霍去病的身体，他看着年轻的主帅挥刀砍杀，先前以一对多时还有些慌乱，而后身法越来越娴熟，随着他身后越来越多的将士加入，很快便破掉了老人身前所布的数道防线，一步步朝他紧逼过来。
此时天色已微微亮，放眼望去，在他们的周围五丈之外是一片稠密地如同蚂蚁般的匈奴尸体垒起的防线，而且汉人的军队在那位少年的带领下还在不断让他们的防线缩小，不出半个时辰，他们便会成为汉军的刀下亡魂。
“看，这把刀，竟然被硬生生的折断了！这次来的到底是些什么人？”老人颤微微地用手指着那把断开的弯刀，这种漆黑的背弧刀是他们沿用了上百年的兵器，每次打仗都会收割无数的汉人的性命，如今竟然被这些汉人砍断了。
“保护好产大人，我去会一会他们！”罗姑比双目已经赤红，相对于产大人的担心，他似乎更加不愿意相信这种结果。人老了当然会更怕死，但他罗姑比是单于的姑父，更是匈奴的英雄，他才不会怕那些赢弱的汉人。
双腿一夹马腹，罗姑比人已经往前窜了百米，他这次的目的正是那个厮杀的正起劲的身影，他早已看出，这少年就是这群汉军的统帅。
此时霍去病漆黑的甲衣已经被染成了鲜艳的红色，原本清澈的双眼也被脸上的鲜血映的赤红，一人一马一把闪亮的钢刀，手起刀落间，带出一股股鲜血，这场景恍若魔神下凡。
罗姑比身子很壮，一跳出来便带着一股匈奴人的捩气，他的刀法很快，而且下手果断狠毒，看着他冲校尉过来，五个汉家将士就将他围了上去，只是一个照面一个将士就被他一刀劈成了两半。
挥砍，不停的挥砍，罗姑比的刀渐渐慢了下来，来围困他的人已经换了三波，除了先前的那一刀砍死了一人，到现在他竟然再也无法伤到一人。
这是什么古怪的战术，以五打一，打累了还可以换人，歇好了再上来打，他带来的这百来人，只是这半天的功夫已经死伤过半。罗姑比看着离他不远处少年淡定的身影，内心更加愤怒，手上动作加快，但任他如何努力突围却始终也脱不了身。
“报告校尉大人！敌军北翼和南翼已被完全扫除，贾大人和公孙大人已经同良大人汇合，五列部队已经控制了所有妇孺，目前三位大人正全力从后方赶来同校尉汇合！”
“报告校尉大人！贾大人已经歼杀了两批营救那些妇孺的人！”
“报告校尉大人！良大人与公孙大人捕获了一名老者，老者自称是单于的祖父，良大人和公孙大人不敢杀，报于骠姚校尉大人定夺！”
“杀！”霍去病没有犹豫，轻轻吐出这一个杀字，让离他只有三丈的罗姑比听得眉头微颤，就连握刀的右手也不经意地颤抖了一下。
那些受伤的妇孺竟被少他布成了收割匈奴将士性命的毒饵。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他们这次败了，败在了这样一位铁血的少年手里，原本是要当猎手的他们，最后竟然成了猎物的羔羊，他不甘心！
罗姑比此时一口怒气上来，一口鲜血喷出了半尺远，原本还在挥舞的弯刀“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人也“碰”的一声跌落下马，不过这也恰巧让他躲过了身后的那一把锋利的战刀，在不经意间救了他自己的性命。
在罗姑比丧失意识的一瞬间，他看到了汉军重围之中依然站立着的老人，老人的双眼中此时已经没有了仇恨，也没有了神采，只有一片白蒙蒙的，那是一种对命运的茫然和错愕。
接下来，他们会怎么样？
但命运并没有留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思考这些，因为一把明晃晃的红缨刀已经毫无迟疑的朝他身上落了下来，“噗呲一声”，远处一抹跳跃的金色，恰巧在此时给最后的那腔喷洒的鲜血，镶上了高贵的金边。
风一停，夜顿消，原本惨烈的战场此时除了无主的战马嘶鸣，便只剩下红缨将士的欢呼。夜已结束，属于大汉朝的黎明终于到来了。
“天终于亮了~”霍去病跨着战马，手中钢刀虽已回鞘，但红缨却更加肆意飞舞。他目视着远处，那里是家国的方向，他似乎已经见到了那位女子，她终于展露欢颜。
美人一笑，便让原本秋色甚浓的草原，刮起一股泌人心脾的暖风，这让他归心更切，现在回去，应该还能完成那个约定吧。
草原的日出似乎比京都的更为壮观，那一轮如火的红日，将地上斑斑点点的红色血迹映照的更加鲜艳，在连绵万里的金色草原上，这些红点成了最娇艳的点缀。
“孙正义，贾老四，传我口谕，休整之后，咱们班师回朝！”
“元朔六年（前123），霍去病被汉武帝任为嫖姚校尉，随卫青击匈奴于漠南，以800人歼2028人，受封冠军侯。”——史记
（全文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