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灯笼内油碗的油料并不多,灯芯慢慢地暗了下来,虽说不如先前那样明亮了,但依旧还是一个月亮的模样,朦朦胧胧的月色,别有一番景致。田教授特别着急,在他的计划中,头几场就该钟馗剑出场了,没想到却被巨蛇和尸山捷足先登,看着渐渐昏暗的月色,他情不自禁合掌祈祷,一旦假月亮消失不见,钟馗剑就不会上当,这一次千里迢迢的寻剑之旅就彻底失败而告终了。
死亡池依然一片死寂,水面倒映着一块破碎不堪的月色。
我终于哎呀一声叫出声来,张开胳膊给田教授看,李佳珠因为害怕,竟然咬了我几口,清晰的牙印到现在还泛着血色。我说,田教授你给做主吧。
田教授厚颜无耻地说,你还得谢谢她呢,刚才太吓人了,要不是丫头抢先咬你,我差点咬你另一条胳膊!
李佳珠本来挺不好意思的,听田教授这么帮她说话,忽然理直气壮说,感谢就算了,某些人别蹬鼻子上脸就行。
我气得直翻白眼,也笑了笑说,我就是发发牢骚,不就是被咬了几口吗?算个什么事?你要是觉得不过瘾再咬几口也行。
李佳珠觉得我这次挺识时务的,粉嫩的小脸刚喜滋滋地有了笑容,随即又被我的话气得横眉竖眼。
我说李佳珠同志,我也不是没度量的人,但丑话说前面,真要是到北京打针什么的,这个医药费还得你出。我有一回被一只马路边的宠物狗咬了一口,它的主人给我报销了医药费,我的天呀,打了一针一千块!我这穷学生没经济来源,这你是知道的。
李佳珠气得直哆嗦,指着我的鼻子刚想破口大骂,我故意视而不见,赶紧一把拉住田教授的手说,田教授你的纸灯笼快撑不住了,油尽灯枯就露馅了,钟馗剑再不出来凑热闹,你老人家自导自演的这盘黄花菜就彻底凉了,还有没有预备方案?
田教授意识到问题的急迫性,叹息说道,只能静观其变了,没想到出来这么多的妖魔鬼怪,更没想到它如此沉得住气,最后再不出来,我也没辙了。
李佳珠忽然虚的一声,她伸手指着死亡池说,你俩看!水面裂开了一道水浪,恐怕钟馗剑要出来了!
我和田教授忙不迭地看过去,水浪划得很深,像是将死亡池一分为二,裂缝中出现一个井口大小的漩涡,一把黑色的剑不急不缓地露出来,这家伙够贼的,只露出半个身子,直到确定安全才将整个身子冒出来,一道黑影冲天而起,速度之快简直令人咂舌,尽管去势电光石火,却离着假月亮一米距离嘎然而止,尽管剑身颤抖不已,却能归然不动。
我们捂着胸口紧张了半天,钟馗剑一旦触碰到灯笼,它一定会发现上当,此时想必在辨识月亮的真伪,否则不会来个急刹车。
李佳珠小声问我和田教授说,它会不会识破假月亮?
田教授虽然假装镇定,但我仍然看出他的紧张,他谔谔地说道,应该不会,它突然停止,我想很可能跟光亮有关系,纸灯笼快要油尽灯枯,光线不像平时的月亮那样耀眼,钟馗剑虽具灵性,但毕竟是把剑,一时间恐难以辨出真伪。
我目测钟馗剑的形状,它一米多长,剑身黑不溜丢的,显得其貌不扬,我有点失望,原以为传说的钟馗剑至少是一把华光四射的兵器。我忽然对田教授说,不能再犹豫了,钟馗剑再耽搁时间,灯笼就会熄灭,它不着急,我们却等不起!
田教授明白我的意思,大手一摆示意我和李佳珠就地散开。钟馗剑依然悬挂天际,剑身轻轻地打着旋转。田教授眼疾手快地使劲拽了一下绳子,灯笼瞬间熄灭。因为突然失去了月光,钟馗剑一下子愣住了,正在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田教授啪的一声打开了手电筒,一束耀眼的光亮照在“镜子上”,一个、两个、三个……镜子相互反射着手电的光亮,最后照在我们先前藏身的地方,竟然形成了一个洁白的“月亮”,比以前那个更大更圆更亮。
钟馗剑剑身调转“头下脚上”,这次没有半分犹豫,飞快地扎向地面的月亮,距离很近,我忽然感到它俯冲带来的气浪,地面是干涸的淤泥形成,剑身来势凶猛,竟然深深扎进泥土里,大概知道上当了,但为时已晚,钟馗剑再怎么剧烈摇晃,却一时半刻拔不出来,淤泥层将它紧紧地夹住了。
李佳珠喜形于色地喊道,抓住了!我们抓住钟馗剑了!
田教授像个老猎人般弓下身子,忽然飞身一跃,双手已经牢牢抓住剑柄,还没等他往上拔剑呢,钟馗剑像是一匹烈性骏马,剑把猛然巨晃起来,可怜的田教授由于事先没防备,一道黑影飞过来,他被狠狠摔到我和李佳珠的脚下。田教授顾得不得喊疼,对我俩急促喊道,快点摁住它!它要是挣脱逃跑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能抓住它了!
李佳珠见教授倒在地上,情急之下,也是凌空一跃而上,刚刚摸着剑把子,随即被摔下来,下场跟教授一般无二,甚至比他还惨,摸着屁股哀嚎了半天,死活也爬不起来。
我往前跑了两步,突然腾起身子扑了上去,这招有个名堂叫“饿虎扑食”,我居高临下地扑过来,双手死死抓住剑柄,任凭它天旋地转,我死活就是不放手。
钟馗剑是神物,岂能容我轻松驾驭,它拖着我的身子三百六十度地旋转,这次转地又快又急,我大脑遽然天旋地转一片昏眩,一股巨大的力道拖住了我的双脚,几乎将我的身体从胳膊上撕裂而去。
李佳珠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了,满脸关切地对着我喊道,赖天宁你一定要坚持住!成败在此一举!
田教授也紧张地站起来为我加油说道,赖天宁好样的,坚持到底就是胜利!要是被甩出去,你会被扔到死亡池,所以你死都不能放手!
我生死两难的痛苦就甭提了,放手吧,被扔到死亡池肯定死路一条,尸山的血鳗不喝我血,大水蛇也会生吞活咽了我;死抓着不放吧,我的五脏六腑快要碎了,这样的速度转下去,我用不了多久就会晕眩,那个时候还是一个死!
李佳珠和田教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苦撑下去,他俩不仅束手无策,而且爱莫能助,只希望钟馗剑和我僵持中能够妥协,或许会打破目前的窘境。
钟馗剑本来已经脱离淤泥缝隙,无奈我在上面压着,它无法自拔,任凭狂风暴雨地挣扎,我赖在上面就是死不放手,钟馗剑挣脱无望,只好慢慢地停下来,似乎认输了。田教授哈哈大笑说,赖天宁你赢了,钟馗剑认输了,它是你的了!
为了握住剑柄,我十指交互相插“锁”在一起,锋利的指甲不经意间划伤了指缝,血液慢慢渗透到钟馗剑上。我忽然恍然大悟,不是钟馗剑认输了,或许是我的血液对它发生了作用,它或许有某种苦衷不得不停下来,因为我已经精疲力尽,钟馗剑再坚持一会,我就会被扔到死亡池喂血鳗。
我踉踉跄跄地稳住身形,右手从淤泥中拔出长剑,整个剑身都被我的血染红了,不知不觉间手指流了不少血。青乌传人的血液独一无二,人鬼神都敬其三分,要不然钟馗剑怎么如此乖巧呢?
地面轰然巨颤一下,我们刚想庆祝一番,因为站立不稳却被摔倒在地。死亡池惊涛拍岸,像是开了锅的一锅水,四周更是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我们竟然睁不开眼睛,弹指之间,天地为之变色。
尸山再一次浮出了水面,它似乎冲着我们来的,一个巨浪拍过去,尸山顿时四分五裂,犹如遇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崩,黑色的尸体滚滚落下,它们个个面目狰狞,对着我们虎视眈眈地叫嚣着,似乎就在等着肉团怪物一声令下,好将我等碎尸万段。
“花瓣”绽放,红色的肉团缓缓地站直身子,嘴里依然嘶鸣不断,对着我们张口喷出一大片血鳗,血鳗空中弓着身子,利用的自身的弹力射过来,箭雨如风。
我从地上爬起来,举着刚刚斩获的钟馗剑挡在田教授和李佳珠前面,顾不得多想,对着飞过来的血鳗挥出一片刀光剑影,黑色的剑身突然金光万丈,将我三个人围得水泄不通,猝不及防的血鳗都被砍得血雨纷纷,它们的身子像是刚被削出来刀削面般落了一地,弯曲着残肢断臂而苟延喘息。
一切预料不及,就连我们自己都么想到,钟馗剑竟然具有如此的威力,不仅救了我们的命,还将血鳗搅得粉碎。肉团怪物“嘎嘎”怪叫几声,见血鳗伤不到我们,就命尸体幽灵结阵进攻。
吱吱咋咋的尸体忙得不卡开交,一会呼朋引伴,一会勾肩搭背,一会你缠我绕,它们三三两两形成一组,腾空扑过来,鬼爪组成一把巨大的齿轮。因为我是首当其冲,一张“天网”当头落下,很像传说中的“血滴子”,只要落下一个套在脖子上,我的脑袋就会变成满地滚动的西瓜。
钟馗剑给我勇气和力量,我只能竭尽所能地充当田教授和李佳珠的保护神,要不杀出去都活下去,要不就血染沙场。头顶呼啸声一片,我举起钟馗剑一阵子开山劈石,上面纷纷落下粘糊糊的东西,弄得我们全身都是,尸体幽灵几乎全部被剑光尸解,地上落满了臭烘烘的尸肉,但尸山的幽灵无穷无尽,我几乎应接不暇,到最后变得疲于应付。
田教授和李佳珠任凭我血战却无计可施,血鳗和幽灵铺天盖地,我仅凭一把钟馗剑负隅顽抗,即使能坚持到底,那也是血的代价,这次活下来的机会很渺茫,但我们求生的眼神依然期待着奇迹出现,没人愿意死,除非活不下去。
肉团忽然勃然大怒,圆乎乎的脑袋率先仰天长啸,肉体浑身是嘴地跟着不断嘶鸣。血鳗和尸体幽灵忽然停止了进攻,它们紧紧围绕尸山做着周密的部署,压力锐减,我和拄着钟馗剑赶紧喘口气,我心里有数,接下来肯定是一场血雨腥风的厮杀,而我无论如何也挺不过这一关,回头凄然看着田教授和李佳珠,我热泪盈眶说,对不起你俩了,我真得已经尽力了。
田教授一改先前的恐惧,此时无比平静地说,没关系,能死在一起,阴曹地府好作伴,谢谢你了,真得!
李佳珠忽然笑起来说,没嫁给鬼王做新娘,没想到临死却能跟你赖天宁结伴走黄泉,值了!
忽然凝滞,死寂中充斥着无穷的杀机,雾水忽然变成了缤纷小雨,细雨朦胧,我已经泪流满面。地上的血迹混合着雨水到处流淌,地面被染红了一大片,我们看着地上自己的倒影,心中一片迷惘和空白,我看到血水中幻生出一张熟悉的脸庞,她依然一身白衣,依然蒙着一条黑丝巾,她怔怔地看着我说,别害怕,我会救你的!
我胡噜了一把眼睛,幻想突然消失无踪,我自嘲一笑,临死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幻想,这场死还算有滋有味。
轰然一声水响蓦然将我惊醒,抬头看过去,死亡池冲出来大水蛇。我凄然苦笑一声,心想完了,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血鳗和尸山已经难以匹敌,这时又出现巨蛇助阵,这次我连一丁点机会都没有了。
我对李佳珠说,丫头靠近我一下,田教授你也靠过来吧,一会我先到阎王爷那里报到,你俩跟紧一些,千万别走丢了——
李佳珠惊叫道,水蛇是帮我们的,不相信你们看!
我举目望去,水蛇竟然跟尸山打斗在一起,飞蛇高昂着头颅,使出浑身解数,蛇尾像是一条巨鞭,每一鞭都是天崩地裂,高大的尸山被抽打得破碎不堪,血鳗和尸体幽灵碎成血雨,一时哀嚎连天。
我忽然说,你俩呆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帮助大水蛇。
李佳珠和田教授一左一右地拉住我,死活不让我去,李佳珠哀求说,你过去就是死路一条,活下来才是重要的——这条蛇竟然肯帮我们,它一定能打败尸山。
田教授面有愧色说,天宁呀吗,李佳珠说的没错,你单凭一把钟馗剑单打独斗,这是以卵击石。
一些未死的血鳗咬住了蛇身的鳞片,它们的牙齿太尖锐,片刻功夫,巨蛇被咬的体无完肤,血鳗张开吸盘,疯狂地吸允蛇血,吸饱血的血鳗臃肿不堪,挣扎几下就掉路下去,后面的血鳗接着钻进鳞片中撕咬吸允,巨蛇体力难支,巨大的身体开始摇摇晃晃。我知道它已经生命垂危,这个时候再不跑过去救它就没机会了。
无奈田教授和李佳珠哭着嚎着抱住我,我根本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巨蛇一命呜呼。
紧急关头,巨蛇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张口咬向尸山中央的肉团怪物,这是它两败俱伤的打法,肉团因为寄生在血鳗之中,它无法躲避巨蛇的大嘴,竟然被连“根”咬断了。
巨蛇的嘴角忽然滚落一颗下那颗龙珠,而且无巧不成书地坠落我的脚下,它的眼睛似乎会说话,对着我眨了两下眼睛,身子顿时轰然倒塌,身子将尸山一块拖到死亡池中。
我木然地捡起龙珠,目睹着死亡池内天翻地覆,血肉横飞。田教授欣喜地看着我手中的龙珠说道,龙珠你收好了,这可是个宝贝,我就是为了它才来的!
我蓦然一惊,抬头看着一脸欣喜若狂的田教授。田教授自知失言,忽然捂着嘴巴改口说道,赶紧跑吧,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
田教授拉着李佳珠撒腿往回跑,那些木头桥就是最好的坐标。他俩跑得够快的,我只好将龙珠放在口袋里,拎着钟馗剑跑过去。我回头看了一眼,死亡池塌陷了一大半,飞蛇和尸山的尸体已经漂了上来,地面果然开始陷落,死亡池已经落入了地缝之中。
我们跑得飞快,但脚下的路纷纷陷落,跑得慢就会掉下去。我跑在最后有点岌岌可危了,陷落的大坑对我紧追不舍,我觉得死亡离我仅一步之遥,稍微跑慢半步,我就会掉进地缝里。
田教授说的没错,钟馗剑离开死亡池,死亡池也就毁灭了,但我怎么也弄不明白大水蛇为何舍身救我们,而且情感情愿地把龙珠送给我,难道梦中白衣女子变成的?奇迹的发生简直毫无征兆,白衣女子说要救我,紧接着大水蛇就出来帮我们,看着像一种巧合,但更像某种神秘的安排,一切情理之中,却又在情理之外。
刚跑出鬼林,死亡谷的悬崖峭壁开始往下滚落石头,山崩地裂,声势极为骇人,我们只好拼命往谷外跑,趁着尸蝇还没苏醒,必须跑出死亡谷。
天亮了,我们总算一口气跑回了山洞,胖子还在呼呼睡大觉,外面地动山摇,这家伙依然睡得很死。
此时天已经亮了,三个人站在洞口怔怔发呆,死亡谷浓烟滚滚,已经变成一片废墟。
李佳珠忽然一声惊呼,两只眼睛惊恐万分地说,天宁你的钟馗剑呢?
我被自己吓得脸色不轻,因为手中的钟馗剑已经不翼而飞!我一时失魂落魄地说不出半句话,一定是刚才只顾得逃命,钟馗剑什么时间丢的我真得一点都不知道。但我记得清清楚楚,剑柄始终牢牢握在手里,一刻都未松懈过,可是它却丢了!
彼此面面相觑,彼此长吁短叹,彼此哭笑不得。我更是极为懊恼,可不是吗?好不容易冒着生命危险拿到宝剑,没想到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死亡谷化为废墟,死亡池也沉落地下,钟馗剑根本无从找寻。
我怎么也不相信会犯如此重大的错误,举着双手痴痴发呆,右手手掌多了一道黑乎乎地痕迹,模样竟然如此熟悉,我盯着眼睛一看,嘴里大喝一声,钟馗剑在这里!
田教授和李佳珠一头雾水,问我钟馗剑在哪里?
我举着手掌给他俩看,李佳珠气得够呛,恨不得在我屁股后面踢两脚。但田教授却是默然不语,似乎一度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掌说,这或许就是钟馗剑的秘密!”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仕”,钟馗剑与你已经人剑合一,你随便练一招钟馗剑法,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
我收拢意念,使了一招起手式“降鬼伏魔”,就在我意念一动的时候,手里突然冒出了寒光一闪,钟馗剑竟然实实在在地握在手里,当我慢慢地散去意念,它也跟着消失了,手掌上还是留着它淡淡的一道痕迹。
我们恍然大悟,钟馗剑没有丢,只不过换种方式藏了起来。我说金箍棒藏在孙悟空的耳朵里,钟馗剑却藏进我的手心里,级别上高出了一等。
这样正和我的心意,钟馗剑带在身上总是不便利,尤其北京,安检随处可见,私自携带管制刀具,一旦被查获,可是要治安拘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