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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重返雪山

袁野扶着苏姑娘往山上走去。二人走至井阱道,苏姑娘眼见山道险峻,不由感到害怕。袁野既知她大病未愈,原没打算让她走路的,可她此时并不似下山时昏迷着,袁野如何能再抱着她而行,这时见她害怕,沉吟片刻,便道:“山道险峻,你身子还虚弱,恐怕不能行走,你若不嫌弃,就让我背着你走吧。”

“那,那怎么行?”苏姑娘微惊道。

袁野淡淡一笑,“没关系,要不背着你走,恐怕我们根本回不到你家。”说着脱下外面长袍,递给她道:“山中风大,你身子还未痊愈,不能见风,用这长袍将头面遮住吧。”

苏姑娘一愣,低头瞧了瞧他手中长袍,并不伸手去接,说:“你将长袍给了我,你不冷么?”

“我习武之人,而且久居雪山,早已不畏严寒。”袁野说着展开长袍,将苏姑娘头脸、身子都遮住了,只让她留一双眼睛在外面,跟着蹲下身子道:“我背你。”

苏姑娘犹豫片刻,心中又是感激,又是过意不去,但想除此之外,却也别无他法,只得趴到了袁野的背上。

袁野双手勾住她两腿,将她轻轻背了起来,跟着快步往前走去,说道:“山路凶险,你要是觉得害怕,就闭上眼睛。”

苏姑娘嗯了一声,伏在袁野背上,感觉他背心热力隐隐传来,心中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温暖,想到自己这些时日伤心生病,还被那群不知来历的人追逼,若不是眼前这人援手搭救,自己说不定也已死去,蓦地里情动柔肠,眼圈顿时红了。

千山暮雪,云腾雾绕,井阱道如一条长龙,盘旋在群山峻岭间,袁野背着苏姑娘快步而行,山风从他耳畔鬓边刮过,割得他脸上隐隐作痛,袁野想起那年与师父头一次下山的情形,曾失足跌下深渊,幸而师父放长带将自己救上来,可已吓得半死,此后下山,每回路过此处,看到足下深渊均感害怕,行走时便万分小心,后来武功精进,然行走道上仍是小心翼翼,往事历历在目,可今日陪着自己上山之人已不是师父,而是一位美丽的女子,真是世事变幻,莫测难料,若是师父此时忽然站在自己面前,看见这一幕,不知他老人家会怎么想,他首先必会大加斥问,觉得自己的弟子不遵师嘱,刚下山就与一个美貌女子在一起,但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事情经过,必然回嗔作喜,他老人家虽为人严厉,可心肠柔软,身俱侠义之气,若是他遇到这样的事,也会挺身而出的,况且自己救的又不是别人,而是他心爱之人的女儿。

袁野想到这儿,轻轻叹了口气,又自思,“难怪师父当年为情所伤,一辈子都不能释怀了,苏姑娘如此美丽,那她母亲自然也和她一般了。”问道:“姑娘,你认不认识一位名叫贾无愧的老先生?他也住在这山上的。”

苏姑娘奇道:“姓贾的老先生?不认识,我长这么大,除了奶奶,你是我第二个认识的人。”

袁野哦了一声,微微笑道:“这么说来,在下能与姑娘相识真是三生有幸了。”心想,“她不认识我师父,原来师父与她们并无往来呀,也不知师父知不知道她们祖孙二人就住在山中?或许师父知道,可因师叔的缘故故意不与她们往来,或许师父也和我一样,根本不知这山中其实还住着别人,先时我只当师叔也住在山中,所以师父才定要住在山顶,好离师叔近些,但原来师叔已出家不知去向了,那师父带我住在雪山之巓就可能并无别的原因了,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么?”又想师父苦恋师叔而不得,一辈子孤单只影,郁郁寡欢,可原来师叔过得却也如此不幸,年轻守寡,削发为尼,不知师父知不知道师叔遭际如此不幸。

苏姑娘听袁野这话大有亲近之意,心中不由一动,便想说,“我能遇到你也是三生有幸。”可只觉这句话说出来太也羞人,因而话到口边却又忍住了,脸上微微一红,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也住在这山中么?”

袁野点了点头,“我住在山顶上,正是那天我下山,碰巧碰到一群人围攻你奶奶,所以我就出手救了她老人家,唉,只可惜我救得太迟了。”

苏姑娘黯然伤悲,幽幽叹了口气,“那又如何能怪你,是那些人要行凶的。”

袁野怕她又伤心,忙转过话头问道:“对了,那天我在你屋中看见了一本《剑谱》,是一位叫钟离子的前辈写的,他是你什么人?”

苏姑娘道:“他是我母亲的授业恩师,这本剑谱是我母亲出家时留给奶奶的,奶奶曾想教会我上面的剑法,可我实在不爱习武,奶奶也只好罢休了。”她一说到自己的奶奶,便想到奶奶是自己生命中最最重要之人,可如今却已与奶奶阴阳相隔,真如做了一场噩梦一般,一阵悲伤难过,说了两句,已然喉咙哽咽了,只觉生而无趣,没了最亲的奶奶,活着还有何意思,当即闭上双眼,将头靠在了袁野的肩头,又自顾自伤心难过起来。

袁野感觉到苏姑娘将头枕在了自己的背上,心想她身子不适,还是让她好好休息的好,当即便不再与她说话了。走完井阱道,雪山就耸立在眼前,袁野抬头望去,见山高万仞,仰之弥高,心中顿生敬畏之意,心想苏姑娘的住处在密林深处,若是平日如何能知道路径,好在这儿有那群黑衣人留下的脚印,只要踩着他们的脚印前行,必能走到那两间木屋前,可是这次容易找到,那下次呢?日后自己若想再来看苏姑娘,又如何能觅得路径,走到她家?难不成此后自己再也不回来瞧她了么?念及于此,不由一呆,放慢了脚步,心想若是从此后与这姑娘再不得相见,自己定会思念的,而要将苏姑娘一个人留在那渺无人迹、幽暗阴森的密林中,她便是不会孤独而死,恐怕也会被豺狼虎豹等猛兽袭击的,她一个弱女子,要是碰到豺狼虎豹,那还不轻易就成为了那些猛兽的口中食?

袁野想到这里,禁不住身子一颤,不由的停下了脚步,却听苏姑娘道:“啊,已经到山脚下了,袁公子,这山中有条密道,直通我家,就在西边,你往西走走,定能发现那条密道的。”

袁野惊道:“什么?有条密道?”

苏姑娘嗯了一声,“就在西边,那密道前有棵老树,很粗很大,你走过去瞧瞧就知道了。”

袁野只当听错了,半信半疑地往西走去,走了一顿饭时间,果然深雪中现出一棵老树来,水桶粗细,枝干虬结,光秃秃得已无一片树叶。他四下里瞧了瞧,见到处都是白雪,照的人眼花,哪里有什么密道,问道:“什么也没有呀?”

“有个洞口的,只是被雪盖住了,你放我下来,我能找到。”

袁野依言将苏姑娘放了下来。苏姑娘将袁野的长袍还了给他,跟着走前两步,伸手去拂老树后、山壁上的积雪,道:“这儿就是入口,只是入口堆了太多的积雪。”

袁野上前道:“我来。”暗运内力,双掌一推,掌力扫出,嗤嗤几声轻响,山壁上积雪纷纷掉落,果然现出一个黝黑的洞口来,袁野大吃一惊,心想:“这里真有密道?这山中怎会有密道?”满脸疑惑地朝苏姑娘瞧去。

苏姑娘道:“我们进去吧。”说着进了密道。

袁野惊诧不已,张眼朝密道内望去,只见里面黑沉沉的,幽暗无光,心中不由生出害怕之意,只觉这密道内要是埋伏的有人,自己这一进去岂非自投罗网,但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随即便想苏姑娘带自己进这密道的,里面又岂会埋伏的有人,难道那群黑衣人也知道这密道?可要是他们也知道此处,那他们就不会被自己抛在后头,而这出口也不会被冰雪封这么严实了。

苏姑娘走了两步,听身后没有声音,一回头见袁野还站在洞口,似乎不愿意跟过来,她一呆之际,便当袁野不愿再送自己了,心中不由得一酸,暗想已到了密道,密道尽头就是自己的家了,自己已能走回去了,何必还要麻烦他送,人家说不定还有自己的事呢,当即又转身走了出来,抬目朝袁野看去,她自遇到袁野,不是只顾伤心,便是生病昏迷,直到此时才真正看清楚袁野模样,只见袁野长身玉立,面目清秀,双目炯炯有神,只是容色颇为憔悴,不禁暗想,“原来这位公子长得如此好看。”脸上微微一红,但随即便想到要与袁野分开了,心中甚是不舍,双目一红,已然滴下泪来,朝袁野蹲身施礼。

袁野一惊,正要说话,只听苏姑娘已道:“袁公子,顺着这条密道往前走,就到了我的房间,我自己可以走回去了,谢谢你送我回来,谢谢你出手救我和我奶奶,谢谢你这几日不辞辛苦地照顾我,我,我无以为报,只有今生今世永记你的大恩大德,在山中日日向苍天祈祷,愿你以后万事如意,身子,身子康健。”说着喉咙哽咽,难以言词。

袁野一惊,心想:“我们就在此处分开么?”注视着苏姑娘,只见她泪眼盈盈看着自己,神色间含满悲苦不舍之意。

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间却都呆了,半晌苏姑娘幽幽一声长叹,道:“我去了。”转身拭泪而去。

袁野心想:“我就这样让她一个人回去么?她身子还没好,回去后谁给她煎药呢?那山中还有那伙人埋得死尸,她定会害怕的。我应该送她回去,等她病好了再走的,我虽然身中蛇毒,可师父说这蛇毒一两年之内都不会发作的,只不过几天时间而已,我又何必吝啬这几天时间。”一时间气血上涌,急忙快步奔进密道内。

苏姑娘听见响声,回过头来,见袁野跟了上来,又惊又喜道:“你,你……”

袁野微微一笑,“我左右无事,不如就送你回去,等你身子大好了我再走。”

苏姑娘道:“我,我……”哽咽难言,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欣喜,却是难以言说,热泪盈眶,朝袁野注视片刻,道了声多谢,转身而行,泪水早已布满面颊。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均默默无语,可彼此间却已亲近了许多。他二人虽相识日浅,然共历患难,二人又身世相似,孤苦无依,这番波折经历,已让二人对对方生出了许多好感。

苏姑娘身子虚弱,走了一会儿,已累得气喘吁吁,袁野道:“还是我背着你吧。”

苏姑娘心想:“这密道通向山腰,越往上越陡,我此时双足酸软,确实难以爬山。”犹豫了一下,只得嗯了一声,“如此岂非太,太麻烦你了。”

袁野笑道:“没事。”走到她身前将她又背了起来。

苏姑娘双颊晕红,一颗心不禁怦怦跳动,她方才也被袁野背在背上,然却只是感激,并无娇羞之意,可此时却不知为何竟羞得俏脸发烫,连耳朵,脖子也都羞得红了。

袁野背着她,只觉她娇喘微微,如兰似麝的气息都喷在自己脖子里了,又闻到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女儿香,心中也不由的怦怦跳动,隔了一会儿,袁野只觉气氛太尴尬了,便开口说道:“我,我认识了姑娘这几日,还不知姑娘芳名呢?”

苏姑娘脸上又一红,嗫嚅道:“我,我姓苏,名叫思卿。”说起自己的闺名,声音小若蚊吟,几不可闻。

袁野嗯了一声,心下默默念道:“苏思卿,思卿……”只觉念起来口齿留香,心中一动,脱口赞道:“好名字,唐人诗中有言独在异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卿,又有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怆然,姑娘取这个名字,莫不是有什么深意吧。”

苏思卿叹道:“你博学多才,连这一点也发现了,我的名字是我母亲给我取的,当年我母亲与我父亲新婚燕儿,家中却遭变故,我父亲被人所杀,母亲思念父亲不已,生下我后,便给我取名思卿,思卿乃是思念父亲之意。”

袁野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心想她父母夫妻情深,以至于一个身死,一个出家为尼,而自己的父母不也是一样的夫妻情深,父亲冤死狱中,母亲便以身殉情,她的身世与自己的实是太像了,心中一酸,不由长叹口气。

苏思卿道:“你为何叹气?”

袁野怅然道:“没什么,我想起书中有言恩爱夫妻难偕老,果然如此,你父母伉俪情深,叫人敬服。”

苏思卿想起父母之事,心中悲恻,也不由叹了口气,呆了一会,才道:“我将名字和你说了,你,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袁野道:“我嘛,我姓袁名野,字遗爱。”话一出口,忽觉自己的名字竟是这样的难听,“袁野?野既有田野之意,又有山野之意,田野、山野,均是冷清而荒凉,无人问津之所,正如我本人一样,无亲无友,是孤独冷清的一个人。遗爱?难道因我父母已亡故,独留我一人,所以才字遗爱么?呵呵,我这名字虽然难听,然与我身份却如此相配,是师父给我取的么?”

苏思卿心中默念袁野的名字,脸上不由罩上了一层红晕,暗道:“原来他叫袁野,字遗爱,他将名姓、表字都告诉了我,我还没有告诉他我的小名呢。”一时想将小名也告诉袁野,可却难以启齿。

袁野听苏思卿不言语,说道:“我的名字很难听吧。”

苏思卿一惊,忙道:“不,不,你的名字很好听,很,很特别,是谁给你取的,是否也有深意?”

“是我师父给我取的吧,有没有深意我也不知道。”

苏思卿奇道:“你师父给你取的?那你父母呢?为什么不是你父母给你取的名字?”

袁野听她问起自己父母之事,心中悲苦,欲要不说,但又不想瞒她,沉默了片刻,黯然道:“我父母他们,他们早已去世了。”

苏思卿轻呼一声,呆怔了半日,轻声道:“原来这样。”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怜惜之意,想到方才见袁野时,他面容憔悴,神色间似是含着淡淡的忧伤,原来他的身世竟也这样可怜,与自己却也差不多,一时情动肝肠,双目不由湿了,想要说几句关心的话,可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口中却无从表达。

二人相怜相惜,又是一番相对无言,可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袁野背着苏思卿,只觉脚下所踏之地,地势越来越高,后来简直成了垂直的了,而密道每隔数米均点着一支蜡烛,只是有些地方蜡烛已经燃尽,漆黑一片,袁野每行至烛火光亮处,便见密道两旁皆是坚硬如铁的山石,山石参差,处处皆是刀砍斧削的痕迹,显然这条密道并非天然,而是人为,这般于山中地下修建密道,由山脚直通至山腰,绵延数里,似此不可为而为之的工程,必然要耗费大量的人力财力,而这条密道却通向苏思卿的闺房,那这密道究竟是谁主持修建的?修建此密道之人不是家财万贯,便是身份特殊。

袁野越行越觉惊诧,越觉不可思议,忍不住问道:“苏姑娘,这密道是何人修建的?”

苏思卿道:“我听奶奶说是她找人修建的,好方便我们下山,唉,那天那些人追咱们,可惜我生病昏迷了,不然从这密道走,你也不至于累得那么狠。”

袁野更是震惊,“你奶奶找人修建的?那,那,那你奶奶究竟是何许人也?怎会修建此等密道?”

苏思卿咦了一声,十分不解,“我奶奶就是我奶奶呀,她是一个很和蔼可亲的老人呀,这密道不是我奶奶修建的,是她老人家找人修的,我奶奶年岁那么大了,哪能修什么密道呀。”

袁野见她心如水晶,纯洁剔透,对自己的疑问竟全然不解,心想这姑娘真是傻得可爱,又问,“姑娘,请问你父亲如何称呼,他是什么人呀?”

苏思卿道:“我父亲名叫苏清,清水出芙蓉的那个清,我奶奶说我父亲是一位名震天下的大英雄,武功卓绝、聪明机智,可惜,可惜后来被坏人害死了。”她说起父亲被人害人一事,复又伤心。

袁野心想:“她父亲是位大英雄?难道也和我父亲一般是一位杀敌报国的大英雄?也是被那些奸臣和昏君害死的?他父亲若生前在朝为官,那么死后留下许多钱财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为了下山方便就花费巨资打造山中密道,那也太奢侈了,既有这许多钱财,完全可以找一个清幽宁静的所在居住,何必住在这奇寒无比的雪山中?”袁野想到这里,只觉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一个人就算要避世隐居,也该当选灵山盛景之处隐居,又不像是师父对俗世心灰意冷,才要躲到这鬼地方的,正常人谁又会这样做?除非她们祖孙俩是不得已才住在此处的,一个深山老人身怀那样好的功夫已是很不寻常了,而她二人并不出世,却平白招来那群人袭击,那群黑衣人与她祖孙俩必然有恩怨纠葛,不然那苏老夫人为何一见到那群黑衣人就大打出手,水派余孽?这其中似乎还牵涉到什么帮派争斗,可惜这姑娘天真纯洁,什么也不知道,不然自己定能弄个清楚,又道:“你奶奶请人修建这山中密道,除了为了下山方便,可还有别的用意?”

“别的用意?没有呀,我没有听奶奶说过。”

袁野见问她什么都一问三不知,不由轻轻叹了口气,知道再询问也是无济于事,当即便缄口不说了,继续背着她往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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