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琼湖上丝竹悠悠,兰猗微微侧身看了看茶釜,只见活火烹水,清泉如沸。
文芊芊眼中冷笑,心说风雅之事无非就是装样子给别人看,能有几分难,她早早就叫过茶房里的丫头来问话,煮茶无非就是这些步骤罢了。
“据说煮茶用这种龙眼木炭最好了,这样煮出来的水才能称之为活水!”文芊芊故意拖长声音一字一句说的清楚,神色傲慢的扫过兰猗脸上,意在告诉她,煮茶这种事她文芊芊也会,只是不屑卖弄罢了。
说罢便伸手去拿放在茶席上最大的那杆竹柄茶勺,兰猗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昭仪娘娘切莫心急!”
“这水都开了!”文芊芊以为她故意刁难,不由冲口而出,却听见旁边不知是谁轻笑一声,兰猗悠悠说道:“用炭之焰者谓之活火,此言不假,但煮茶之水须要三沸之后才能成,一沸如鱼眼散布,二沸如泉涌连珠,三沸如腾波鼓浪,三沸过后则水气全消,方可入茶!”
众人的目光都聚在兰猗身上,只见她又望了一眼茶釜,这才拿过一旁的鎏金灵芝纹的银茶罗来,打开盖子将薰过的生茶放入里面,轻摇几下,再拉开中间一层看看了纱网,这才将最下一层取了出来,淡淡道:“此物名曰茶罗,以纱为之,细则茶浮,粗则水浮,所以须是滤过一遍才好!”
文芊芊脸色微微有些绯红,伸手刚碰到竹柄茶勺时,却见兰猗取了茶席上的一柄纯金茶勺,加入煎好的水中,一边轻轻搅动,说道:“竹者轻,建茶不取,先放少许入水,叫做调膏,再入叫点汤,今日点茶,金银贵重,最为适合!”
兰猗说着却将手中的纯金茶勺递到文芊芊眼前,凉凉一笑:“昭仪娘娘可以试试!”
文芊芊脸色已经涨得通红,只能拼命忍住,狠狠握住茶勺,却听兰猗在旁又说道:“点茶讲究云头雨脚,所以昭仪娘娘入水的时候,一定要落点稳准,环回击拂,泛起汤花最好,若是慢了,茶汤散雨成粥,便不好了!”
兰猗从茶架上选了黑釉双龙茶瓯,放在了文芊芊的眼前,文芊芊只觉得那水沸如波浪翻滚,金勺沉重,指尖被热气薰得有些发烫,想着方才兰猗说过的话,暗暗提了一口气,舀起一勺滚水高高向着茶碗里击注,谁料金勺加了水后越发的沉,扬起时手一滑,勺柄瞬间脱手,那一勺滚水却是直直向着兰猗的脸上泼去。
“兰猗!”她似乎听到南宫昱情急之下冲口叫出了她的名字。
一切都在刹那间发生,兰猗举着袖子紧闭双眼,却听见咣当一声金勺落地,她微微感觉到衣裾带起的一阵风,除了手背溅上了几点温热的水珠外,却毫发无伤。
浮云静谥,画舫上惊愕一片,兰猗睁眼抬头,看见南宫芷默默挡在她身前,眉头轻皱,垂眸凝望了她许久,退了一步,轻声说道:“公主可有被烫伤?”
兰猗眼见他那件檀色锦袍正一点一点的往下滴着水,方才那一勺沸水全部都淋在了南宫芷的背上。
“我......我一时手滑了!”文芊芊跌坐在一旁,脂粉细腻的侧脸上,其实也被溅上的几点水珠烫得有些微微发红,南宫昱眼中阴郁,狠狠盯着文芊芊,冷冷说道:“文昭仪御前失仪,责罚回玉麟宫闭门思过半月!”
“皇上!臣妾真的不是故意的啊!”文芊芊越解释,南宫昱就越生气,大声呵斥道:“还不退下!”
一旁的朱才人上前来扶了文芊芊悄悄的退到了一旁,文芊芊见南宫昱脸色难看,却也不敢再出声音。
“六王爷没事吧?”江若紫的手藏在袖中,因为紧张握的指关节都泛白了,却不得不努力平静说道:“还是速去请太医来看看为好!”
“谢婕妤娘娘关心,无妨,船上风大,棉袍厚重,遇风则凉!”南宫芷说的清淡,目光却朝兰猗身上飞快扫了一遍,确定她没有被烫到时,才微微舒了口气。
“幸亏六弟离得近,反应又快,否则这水若是泼到公主脸上,怕是后果不堪设想!”南宫曦不失时机的上前来打圆场,弯腰拣起那柄金勺扔回到茶席上对一旁的内侍道:“还不快把这些东西都撤下去,免得扫了皇上的兴致!”
南宫曦似是不经意间用指尖轻轻拂了下鼻子,眼中笑意弥漫,看着对面兰猗低头不语的模样,她似乎是被吓着了一般,但他明明就在手指上嗅到了桂花油的味道,方才文芊芊说自己手滑了,其实并没有撒谎!
金勺遇水导热,加之水汽蒸腾,兰猗方才拿起金勺的时候,事先在手心里暗暗涂了桂花油,所以文芊芊接过去的时候自然没有发觉,就算金勺脱手后,她吓得语无论次,一通乱抓,在手上发现桂花油时也晚了,况且后宫女人梳头上髻所用的桂花油,碰到沾到是常有的事情,别说根本就发觉不了,更不用提以此来做证据了!
好一个先发制人!南宫曦不由暗暗冷笑,兰猗表面一付弱不经风的模样,心思却比谁都缜密,他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其实是外柔内刚,而且内心强大的根本无法想象,可以在未名宫里捱过六年,与一心想取得宝藏的叔父周旋,同时还能保全自己,若是将来不除掉她,怕是江山到手也不能长久!
此时南宫昱看似镇定,却望着刚刚去船下换了衣服上来的南宫芷,眸中渐深,为什么每次都是他?
丝竹声渐渐淡去,江若紫刚才也下去命人换了茶点过来,一解方才的尴尬,南宫曦瞥见南宫昱的眼神,不由暗想,虽然兰猗亲口说她恨着南宫昱,但几次三番她与南宫芷又似半真半假,而南宫昱对她的一往情深几乎是明明白白摆在脸上的,他倒是想试探一番,以他南宫曦的心性,做事情自然讲究的是无实不落。
“还是江婕妤周到,贵嫔娘娘如今怀着龙嗣,皇上自然是恩宠有加,既然游船,都还是尽兴为上!”南宫曦巧妙的将由头扯到了陆宜雪的身上,打量兰猗的表情,她眼中飞快的扫了一眼南宫昱和他身边的陆贵嫔,目光冷冷移到了湖面上,到底是恨意还是妒忌,却也捉摸不透!
南宫曦嘴角弯出一抹轻笑,对着南宫昱说道:“方才的曲子倒是不错,但既然是品茗游湖,又怎能少了吟诗作对呢?”
只见他笑吟吟的转向南宫芷,说道:“六弟一向文采隽雅,便由你来起首!”
南宫昱亦在旁边淡淡说道:“不如就着眼前的人和景吧,六弟莫要推辞!”
眼见浅水行舟,凤栖阁遥遥伫立水旁,南宫芷既不能推辞,略为沉吟,缓缓念道:“天将奇艳与幽兰,凤兮轻栖梧桐台......”
兰猗听见时,心里猛然一惊,打量起南宫昱的神色,他脸上果然不自然的阴沉了起来,不由脱口而出:“谁怜湖上冷骨枯,可叹并蒂连枝摘?”
南宫昱听到她接的这两句,心中微微被针刺了一下,若不是一场家国之变,他与兰猗本该是一对令人羡慕的花开并蒂才是。
兰猗微微侧过脸去,眸中凌厉扫过南宫曦的脸上,他看到兰猗的眼神,反倒朗朗一笑,悠悠念道:“无限盈盈尽拾翠,西子捧心两眉愁!”
“九霄往岁忆相游,千里黄昏一叶舟!”南宫昱突然站起身来,径直走到兰猗面前,执起她的手来,毫不在意的说道:“兰猗,你可记得六年前与朕游湖时的情形?”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满船的人大惊失色,众人皆以为南宫昱不过是看上这位前朝帝姬的美貌罢了,却都未曾想到两人竟是青梅竹马的旧相识?
南宫芷虽然知道一些两人间的往事,却没想到南宫昱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而南宫昱此举无疑是将后宫中的一切揣测都摆到了桌面上,明明白白告诉别人,石兰猗本来就该是他的女人!
南宫曦此时旁若无人的拍起手来,眼中笑意斐然:“真是可喜可贺!恭喜皇上觅得佳人!”
兰猗霎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却无话可说,她知道南宫曦借此机会是故意激南宫昱一将,同时也让她骑虎难下没有转还的余地,要么当众驳皇上的面子,要么乖乖去做他的女人,总之这一句往事重提,却让后宫众人心里就此埋下了心结。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南宫芷伸手端起一盏黑釉玳帽兔毫盏,眼中空空笑道:“恭喜皇上,臣弟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南宫昱一只手紧紧握着兰猗的手,一只手举杯,转头对着众人淡淡说道:“六年前朕与帝姬早有婚约,只因后晋突然生变,逆贼篡位,才使帝姬蒙冤囚于未名宫中,如今天下太平,朕也该正式迎帝姬入宫,此事乃是大事,便着弘郡王去好生操办吧!”
南宫曦自然会意,笑吟吟的说道:“此事的确是曾听先帝提起过,原来便是这位帝姬,当真是佳偶天成!”
除了江若紫和南宫芷心里狐疑外,其余人却是面色各异,谁又曾料到,未来后宫执掌凤印之人居然会是她?
兰猗眼中沉了沉,她再度在南宫昱面前深深跪了下去,这次说的字字清淡:“臣妾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