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和风淡,椒兰殿檐下的一排走马灯在白天望过去,与这座宫房有些格格不入,正如后宫里的女人们百思不得其解的那样,以陆宜雪这样的姿质,一夜之间竟由芳仪跃为贵嫔,当真是令人羡慕嫉妒百味杂生。
皇城无处不飞花,兰猗踏上椒兰殿的石阶时,微微抬头,一望之下居然停了脚步,细细看着那几盏走马灯,眼中神色越发的闪烁不定。
秋蕊陪在身旁眼见陆宜雪亲自迎了出来,才不由轻声提醒道:“娘娘,陆贵嫔亲自出来相迎了!”
兰猗转头望去,只见陆宜雪穿着件暗花云肩的银红罗带裙,正由宫婢扶着出了殿门,不由走过去淡淡一笑:“陆贵嫔的气色望上去越发的好了!”
“贵妃娘娘亲自来椒兰殿探望,当真是妹妹的福气!”陆宜雪笑的乖巧,轻声说道。
秋蕊见陆宜雪身边只有一个宫婢,她那将近六个月的身子又都显怀了,跨过那道高高门槛的时候刚想上前去扶一把,却被兰猗暗暗拉住,只见兰猗扶着秋蕊,若有若无与陆宜雪保留着一段距离,才跟在后面一同进了椒兰殿里。
陆宜雪微微坐定,伸手轻柔的抚过自己隆起的小腹,脸上带着淡淡的安心与笑意。
兰猗望着她的神色,心里既有羡慕又有酸楚,若是她与南宫昱能有个自己的孩儿,相信一定是这九霄皇城里最耀眼的一颗明珠,只可惜,以她身上毒性之深,根本不可能有孩子,怕是只能让南宫昱失望了。
“光是看着陆贵嫔的样子,便让人好生羡慕!”兰猗淡淡说道,陆宜雪抬起头来,轻声笑道:“贵妃娘娘如今深得圣宠,子嗣之事不过眨眼之间罢了!”
“本宫一向身子不好,若说子嗣都还得顺应天意,陆贵嫔腹中的说不定就是皇上的长子,眼看月份大了,还是越发仔细些才好,若有什么用度需要的,让宫闱局去办便是,若有怠慢的,便打发宫人来告诉本宫一声!”
“多谢贵妃娘娘!”陆宜雪微微颌首,轻声说道:“妹妹出身平平,后宫如今有娘娘照拂,实在是我等之福!”
“妹妹性子柔婉乖巧,皇上也一直惦记着,方才本宫见到廊下那一排走马灯,当真是巧夺天工,不知道夜里亮起来会是何景象呢,可见皇上对妹妹的疼爱!”兰猗淡淡说道,眼神扫过椒兰殿里,陈设看似是讲究,但若论起一二件珍品来,却是挑不出来。
“那排走马灯是皇上命宫闱局特地挑了来的,说是前朝留下来的玩意儿,看着新奇便送了来椒兰殿......”陆宜雪只当那走马灯是南宫昱亲赏的,所以一时口无遮拦,说了一半才自觉失言,不由神色大变,望着兰猗急急说了句:“妹妹失言,望姐姐恕罪!”
兰猗面上清淡,悠悠笑道:“你我如今都是宫中姐妹,这九霄皇城是皇上的,太过避忌反而没必要!”
她心中暗暗思忖,听陆宜雪这么说来,可见虽然南宫昱发了话,但不过都是宫闱局自行拿的主意,扫过整个椒兰殿内,不过是些金银玉器,却看不到南宫昱亲赏的东西,就算退一万步去想,陆宜雪如今怀的是南宫昱的骨肉,以他的性子来说,多少都是冷淡了些。
从椒兰殿里出来,陆宜雪仍是陪着笑脸送兰猗出来,心里却有些忐忑,自己不留神提到了前朝,是否会触动这位贵妃娘娘的禁忌,倒让她有些后悔,但见兰猗仍是淡淡寒喧几句便离去了,终于让她舒了口气。
兰猗缓缓走下石阶的时候,侧头又望了一眼那排走马灯,脸上神色不明,秋蕊在回去的路上忍不住问道:“娘娘怎么今天突然想着来看这位陆贵嫔了呢?”
兰猗笑了笑,悠悠说道:“不是你上午一直在说皇上多看重这位陆贵嫔,还亲赏了稀罕的走马灯么?”
秋蕊微微低了头,轻声说道:“奴婢知错了,只是想着娘娘一向性子清淡,如今执掌后宫,便多说一些听来的杂事,平素里留个神也好啊!”
“难为你倒替我留神起来了!”兰猗不由莞尔一笑:“其实你这会儿在心里暗暗想的定是娘娘心里嫉妒,所以才特地跑去看了一眼,对么?”
“冤枉啊!奴婢怎会不了解娘娘的心性,就算是她们在你眼前争宠,娘娘都是不屑一顾的,话又说回来,就算奴婢再不开眼,也看得出来,娘娘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又岂是旁人可比的?”
“秋蕊,依我看,若是你来掌管这后宫倒是合适的很!”兰猗故意看着秋蕊说道,见她的脸唰的一下红了,不由笑出声来。
秋蕊望见兰猗脸上露出少有的轻松神色,不由也一同笑了出来:“做公主那时倒正正经经的,如今做了娘娘倒捉弄起我们来了!”
正说着,却突然脸色一变,低头躬下身去,匆匆叫道:“奴婢参见皇上、昭郡王!”
“你这丫头,平时的机灵劲儿都跑哪儿去了?朕难得见到贵妃娘娘笑得如此开怀,却被你这么一吓!”南宫昱笑吟吟的迎面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南宫芷。
南苑里一抹青翠凝绿,他脸上笑意如梨花清幽,墨发金冠,云龙锦袍,突然这么出现在兰猗面前,倒让她不由痴痴看了几眼,才微微低头含笑行礼。
南宫芷站在一旁默默不语,方才兰猗嫣然一笑尽收眼底,仿佛丝丝刻在了心里,又想起冬梧阁里一抹玉脂白令人惊艳,华林苑外雪地红梅,她折枝逗着红嘴玉,清艳脱俗。
伫立半晌,直到听兰猗轻声问道:“昭郡王别来无恙否?”
南宫芷这才回过神来,微微颌首:“见过兰贵妃!”
“你方才这一笑,连六弟都答非所问起来了!”南宫昱似是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南宫芷心中微微一惊,却听兰猗笑得沉静:“皇上有所不知,臣妾故意在这里候着皇上,想要效仿杨妃的回眸一笑百媚生,可惜却站错了方向!”
“哦?”南宫昱被兰猗说的忍俊不住,伸手轻轻点了下她的鼻尖,故意笑道:“站错了方向也算欺君,须得重新来一遍才行!”
“这要怪昭郡王,明明是他带错了方向!”兰猗神色之间似是带着几分小女儿家的天真,故意表面上对着南宫芷微微一笑,却在衣袖下暗暗拉住了南宫昱的手,轻声道:“方才去看了看陆贵嫔,一想到再有几个月,皇上的子嗣便可出世,心里宽慰不少。”
南宫昱见兰猗对南宫芷一笑之下,南宫芷的反应有些木然,心下未再多想,又听到她说去看过陆宜雪时,反倒眼中微微一沉,淡淡说道:“她的身子自然有太医院和宫闱局照看着,呆在椒兰殿里静养着就好。”
兰猗听他口气凉薄,似乎并不顾忌着南宫芷也在场,不由浅浅笑道:“皇上既然来了南苑,顺便去探望一下也好,陆贵嫔念着皇上赐的走马灯,想来多半还是希望皇上能多陪陪她吧!”
“原是宫闱局里找出来的旧物,你若是喜欢,朕让工匠去做一套新的挂在凤栖阁里便是!”南宫昱眉头皱了皱,似乎对陆宜雪的事情有些不耐烦。
兰猗心中隐隐闪过一丝狐疑,淡淡笑道:“谢皇上,只因是旧物,所以多看了两眼,并无其他,皇上与昭郡王应该还有事情,臣妾先行告退!”
南宫昱望着兰猗缓缓而去的身影,却深深叹了口气,唇边浮上苦笑,对着南宫芷说道:“寻常人家无不希望妻贤妾美,朕却不希望她如同当年的母后一般,一心只为先帝之想所想,宁可她再任性一些,哪怕再骄纵一些都好,至少让朕觉得她心里容不下其他女人,若是能回到六年前,朕宁可做个无忧王爷,身边只有她这样一位王妃,两人浮世清欢,一同白头。”
“先帝将江山托付给了皇兄,背负的是南宫一族的千秋万代,臣弟不能为皇兄分忧,实感惭愧!”南宫芷幽幽说道,却在心底长叹一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若是时间可以倒流,他想回到那日华林苑里,与她像那对红嘴玉一样,不再分开。
“六弟!如今朕身边能信任的人,也唯有你了!”南宫昱淡淡说了一句,脸上神情略带伤感。
南宫芷沉默了半晌,静静说道:“椒兰殿那边,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朕既然封了她做贵嫔,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怕的是打草惊蛇,随她去便是!”南宫昱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冷冷说道:“虚则知实之情,静则知动者正,虚静无事,以暗见疵!朕既然忍到了今天,甚至不惜让兰猗在未名宫多受了两年苦,无非都是为了大局着想,若是不能在局外静观其变,怕是等到你我发觉的时候,已经是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眼下朝中前朝有能之士有之,怕的无非是被我南楚排除异己,若是再过些时日,群臣见素,皇兄总算是苦尽甘来!”南宫芷说的清淡,两人一起缓缓走出南苑时,他远远望了一眼椒兰殿的方向,似乎那排泛着铜色的走马灯隐约可见。
风声过耳,南宫芷心中微微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