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云渐散,却是个好天气,兰猗独自踏进沧月亭的时候,望见早早候在那里的南宫芷,见他右手仍包着木条白绢,不由轻声说道:“本宫一场劫难,受苦的却是昭郡王,如今也唯有感谢二字!”
“昭郡王?”南宫芷突然淡淡一笑:“兰贵妃客气,今日约本王来沧月亭一见,不知所为何事?”
“本宫有句话想问昭郡王!”兰猗说的镇定,眸中望着南宫芷,缓缓说道:“你曾说过要替他守住这江山,是不是真心话?”
“此乃先帝遗诏,本王决无二心!”南宫芷迎上兰猗的目光,微微一顿,神色黯了黯:“我并不瞒你,留香阁里的事情我暗中查探过,那君泽乃是大皇兄的人,而你以香下毒的事情,我也从乐太医处知晓,现下是你应当欠我一个解释在先!”
兰猗唇边浅浅一笑:“阿九!你现在不怀疑我了,对么?”
南宫芷沉默不语,良久,微微抬头看着她,清淡的嗓音飘在沧月亭中:“既然你肯再叫我一声阿九,我便无法再怀疑下去了,你想让我做什么?”
“陪我演一出戏,让南宫曦相信我恨的人是皇上!”兰猗眼中似笑非笑,凉凉说道:“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可能会令你在朝堂上身败名裂,你可愿意?”
“我不愿意!”南宫芷平静似水,缓缓说道:“你为什么不向皇兄坦白一切?凭你一己之力,宁可选择同归于尽,也不愿意相信他么?”
兰猗轻叹一声,眸中闪了闪,淡淡道:“如果我现在仍是帝姬的身份,自然会向他坦白一切,可如今我身为贵妃,前朝上若有人结党营私,将矛头对准皇上,我便是第一个连累他的人,就算我说出秘密,只能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成为欺君罔上妄想复国的借口,到时候不但守不住秘密,就连他的皇位也会摇摇欲坠,你以为我没有想过?”
“一切都是大皇兄暗中安排,可是你为什么要一拖再拖,直到今日无法回头的境地呢?”南宫芷有些惊讶,原来兰猗一直思虑周全,却见她淡淡苦笑:“皇城波谲,我起初并非没有怀疑过阿九你?可如今,我一个将死之人,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南宫芷见她垂眸静默的样子,心里猛然一痛,低低说道:“好吧!我答应你!”
兰猗缓缓扫过南宫芷的面上,轻声说了句:“多谢!”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秋蕊悄悄进来说四处都看过了,周围并无人经过,遂接了兰猗出去,她踏出沧月亭时,听到南宫芷在背后迟疑的叫了一声:“兰猗!”
兰猗心中一动,微微回头,却见他眼中带着淡淡笑意:“这是我第一次叫你的名字!”
有些美好,哪怕只存在于虚妄幻象中,也仍是美好!
留香阁的子夜伴随着更声,兰猗踏夜而来,将手中的风灯搁在架子上时,抬头望了望,这样美的月色,在她活这一世里只会越来越少了。
“兰贵妃,今日却是来迟了!”南宫曦悠悠从花架后走了出来,兰猗扫了一眼,他腰间仍挂着那个镂空铜香薰,看来他对君泽却是深信不疑。
“来迟不要紧,关键是有好消息!”兰猗不紧不慢的走近,留香阁里多了许多丁香花,淡白浅紫,香气馥郁,隐约可闻到藜芦的味道,看来乐正阳依她的吩咐,早早备下了香药,但毕竟还是留了三分余地,并没有用那些狠烈的香材。
“君大人可曾一同前来?此事多一个人商量,便进行的越快,想来大皇子也不愿意再耗费时日下去吧!”兰猗脸上没有表情,眼角藏着三分凌厉,悠悠在石桌前坐下。
南宫曦打量了兰猗一眼,转身出去叫了君泽进来,君泽见到兰猗时,眸中似有深意,语气淡淡的:“兰贵妃有何吩咐,请讲!”
“君大人,本宫知道你对大皇子素来忠心,但此事非同小可,而且涉及后宫妃嫔,不知你们可有办法?”君泽听懂了兰猗的意思,兰猗是想试探出南宫曦安插在后宫的耳目,不由低声说道:“不知娘娘能否说明白些,到底需要微臣做些什么?”
“本宫已经找到了东西的下落,便是椒兰殿里的那排走马灯,那六盏灯是先皇命能工巧匠精心打造,分别镂刻了九霄皇城里的六处景观,传国宝藏的地点便隐藏在其中一盏灯里!”兰猗唇边浮上冷笑,声音微微透出些尖利:“他居然将我后晋的珍玩赏给了那个贱人,如今她身上又怀着龙种,纵然是我,也通天无力,总不能生生去抢了那六盏灯来我凤栖阁吧!”
南宫曦静静在旁盯着兰猗的表情,见她眼中似有寒意,不由勾起一丝浅笑,悠悠说道:“原来贵妃心中仍念着前朝,这样倒让本王放心不少,如今三千宠爱集一身,生怕贵妃娘娘一时情迷,忘了这九霄皇城和千秋基业!
“哼!本宫也提醒一句,大皇子莫忘了当日的承诺,事成之后便将这九霄皇城还给我,虽然国破,但这皇城仍是我后晋石氏一族的东西!”兰猗似是恨恨的说了一句,君泽在旁听到她提及石氏一族时,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澜漪。
“贵妃娘娘放心!若是旁的倒也难办,只是这椒兰殿素来与王爷有些交情,想来不过举手之劳,可谓是天助我也!”君泽垂眸低头,口中说的清淡,南宫曦脸上微微变色,兰猗看得仔细,心中已有答案。
她突然笑了起来,脸上似有张狂,低低说道:“真是天助我也,若不是因为皇上的吩嘱不得已去探望那个贱人,本宫也发现不了那昔日的走马灯,难为她还口口声声挂在嘴上,念着那人的恩情呢!”
南宫曦见兰猗并未怀疑什么,不由故作轻松的说道:“那位陆贵嫔本没有什么家世,凭得便是乖巧上位,如今她父亲在本王手下管着盐课司税,说句话倒不是什么难事!”
“那便有劳大皇子了!还有君大人!”兰猗脸上似笑非笑,轻声说道:“所谓制在己曰重,不离位曰静,本宫一介女流,无非心中一点执念,这江山担子太重,却也背不动,所以此处对影三人,各取所需罢了!”
南宫曦朗朗一笑,低声道:“贵妃娘娘聪慧过人,亦懂进退时务,本王拜服!”
兰猗目光若有若无扫过君泽脸上,反而对着南宫曦盈盈一礼,淡淡笑道:“将来这天下是谁的,心知肚明,但求安身立命,妾身先行拜谢!”
南宫曦的笑意在眼中绽开来,唇边终究浮上一丝得意,一旁的君泽望在眼里,却越发深沉了起来。
天水成碧,檐下雨声滴嗒,兰猗静静在半月案前抄经,却听殿门一声轻响,乐正阳与秋蕊一同进来,兰猗抬了抬眼,微微笑道:“望着你二人这么迎面进来,倒似金童玉女般的相衬,说起来本宫一向依赖秋蕊惯了,近来越发连累到乐太医身上了!”
“娘娘难得心情好,竟也懂得取笑咱们了!”秋蕊笑吟吟的上前将热气腾腾的汤药置于案上,脸上隐隐可见一丝飞红,兰猗不由笑着对乐正阳说道:“也亏得是托了乐太医的福,这药总算是趁热端来了!”
“贵妃娘娘还是趁热先喝了药再说吧!”乐正阳面上似有尴尬,淡淡说道,秋蕊飞快的扫了一眼乐正阳,垂眸站在了一旁。
兰猗放下药碗,秋蕊过来伺候她漱了口,仍是微微皱了眉头:“这药未免也太苦了些!”
乐正阳并未答话,直到见秋蕊端了朱漆盘子出了殿门时,才轻声说道:“前日微臣在留香阁里加了藜芦,毒性虽然不烈,但微臣在太医院查过大皇子的脉案,他最近久服参汤,元参与藜芦乃是相克之物,闻久了便会心室震颤,心血郁积,又是极热的药性,娘娘这碗药中加了黄莲,所以喝上去自然是极苦的!”
“本宫虽然懂得调香,却不懂药理,乐太医对本宫可谓是有救命之恩!”兰猗轻声说道。
乐正阳眼中沉静:“微臣一介医者,只恨不能根治娘娘所中之毒,但如今有皇上照拂,六王爷又暗中相助,只求娘娘听从医嘱,多爱惜自己一些!”
兰猗轻声谢过,仍旧照例请他把脉,却见秋蕊匆匆进来,神色似有惊讶。
“乐太医并非外人,你旦说无妨!”兰猗扫了一眼秋蕊手中那个四方竹笼,心里不由也闪过一丝讶异。
那只平淡无奇的竹笼里跳着一只灰头灰脑的小鸟,只有胸前的羽毛有些微微发绿,兰猗远远望了半天,却也不认得这是什么鸟,眼中似有询问的望向秋蕊,只见秋蕊迟疑说道:“这是方才茶房里送来的,晴红说这鸟是君大人送与贵妃娘娘的!”
“君泽?”兰猗不由又问了一句:“可有香饵一起送来?”
秋蕊摇了摇头:“只有这只鸟,也未传话,具体意思就连晴红也不知道!”
“平白无故的送只鸟来,是何意思?”兰猗也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见乐正阳细细打量了那鸟一阵,轻声说道:“娘娘可认识这是只杜鹃鸟!”
“本宫不懂这些,还劳烦乐太医告之,此鸟有何典故?”兰猗隐隐觉得君泽是想借这只鸟告诉她一些事情。
那日留香阁里说得晦涩,到底南宫曦与椒兰殿又有何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