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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拱手山河(6)

君不见,冷宫愁,古来白骨无人收。

兰猗恨这个未名宫,这里吞噬了她整整六载年华,如今仍是要将她生生困在这里,一筹莫展。

“明日黄昏时分起兵,皇上可知晓?”兰猗清淡的眸子里闪过心痛,幽幽说道:“我欠他良多,若是早知是我连累了他,倒不如宁愿一死!”

“你放心,我曾说过要替他守住这江山,绝无虚言!”南宫芷自嘲一笑,低低说道:“所以明日我自会依计起兵造反,等到所有的假神策军进入皇城后,马上九门落锁,皇上会与君泽带着真正的神策军将我和南宫曦重重包围!”

“阿九!”兰猗心中猛然抽紧,盯着南宫芷问道:“君泽一心要置南宫曦与死地,若是你沦为叛党,他定会勾结朝中党羽,对你不利!”

“我知道!”南宫芷浅浅一笑,眸中淡如飞雪,轻声说道:“朝堂之上必须要有人承认叛乱一事,如此南宫曦的党羽才会彻底倒戈,那些南楚旧部的臣子们才会一边倒的全部支持皇上,当年因为长子与嫡子的皇位之争,大皇兄主动退出,所以在朝中旧部中颇有人望,只有我与他一同谋逆,才能出面揽下一切罪责,让支持他的那些人站到皇上身边去!”

“可是这样你便一世都要背上谋逆的罪责!”兰猗脸色苍白,心口一颤,急急说道:“我不能让你做这么大的牺牲,你已经帮了我太多,这一次无论如何让我自己解决!”

最后一个字余音未落,南宫芷突然轻轻将兰猗拉进怀中,许久,喃喃说道:“你一心要守住这江山,何尝又不是和我一样?我不要你一心只为他,而不惜赔上性命,既然如此,便由我来替你完成心愿,可好?”

他身上淡淡散着玉檀香,却让兰猗觉得心乱如麻,明明是陌生的气息,却让她又浮上些许安心感。

“阿九!”她轻轻叫了一声,心底平静如水,说的淡然:“我还有一个心愿,你可愿帮我?”

“只要是我做得到的,粉身碎骨亦无憾!”南宫芷答的清淡,梦中萦绕百千回,今日终于揽她入怀。

“答应我!回来与我再合奏一次《秋塞吟》!”兰猗轻轻将头靠在他肩上,眼中滴下泪来,渗在他墨色的锦袍上,渐渐融出一片水色。

南宫芷突然轻轻笑出声来,他的笑声清朗干净,听上去却带着一丝绝望。

满院的虬枝盘综错杂,在这年久失修的未名宫里显得越发孤独凄凉,南宫芷离开的时候,眸子里深深的望不出哀乐,他将一把嵌着八宝鎏金刀鞘的匕首放在了兰猗的手里,微微笑道:“这是我出生时,父皇所赐,我不能在你的身边,至少希望它能替我护你周全!”

兰猗低头望着手中的匕首,刀鞘上的花纹被磨得微微有些光滑,上面还带着他的余温,她眼中模湖,抬头只望见南宫芷那头乌亮漆黑的发丝在风中微动,消失在未名宫的侧门外。

“阿九!”兰猗喃喃念着他的名字,这一次是她眼睁睁的望着他走远,而且,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

孤树悲风,一地相思,眼见天色暗去渐入黄昏,兰猗的心却如坠深渊,为什么外面这样安静?

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六年前九霄皇城里兵刃相见,她被人从凤栖阁里带到叔父面前时,那张高高在上的龙椅旁,躺着一把血染寒光的宝剑,虽然她不曾亲眼看见,但她知道,那上面,是她父皇的血。

突然听到秋蕊一声惊呼:“不好了,公主!未名宫前着火了!!”

兰猗跑出去时,只见那落了铜锁的宫门纹丝不动,滚滚黑烟笼罩着四壁,依稀可见宫门外有火光。

她只觉得脚一软,重重摔在了地上,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阿昱是否安然无恙?还有阿九?

秋蕊急急跑来扶她,哭着叫道:“公主!你怎么了?”

只听到侧门外似乎传来有人大力开门的声音,看来守在外面的神策军已经不在那里了,兰猗咬了咬牙,一言不发的站在宫门口高高的石阶上,玉脂白的衫子在晚风中轻轻飘摇,融在乱世黄昏中,脸上清淡似末日梨花。

她手中紧紧握着南宫芷交给她的那把匕首,见到君泽带着一队神策军自侧门处鱼贯而入,她毫不犹豫的拔出匕首,对准自己的咽喉,冷冷注视着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容走进未名宫里来。

“娘娘无须紧张,弘郡王与昭郡王两兄弟的叛军已经被皇上镇压,此时两人暂时被关进了太武殿的伏室内,并且由殿中宿卫看管,神策军暂时由皇上亲自接管,南宫曦如今对你再无威胁,所以你大可安心!”

君泽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得意来,走近兰猗身前,笑得淡慢:“南宫曦把一切都告诉了我,皇姐真是好手段,不但皇上对你倾心,就连昭郡王也不惜为了你起兵造反!”

“君泽!好名字!从昔日南楚崇政院使家的幼子,一直到今日堂堂二品左司侍郎,你当真是不负一朝君王恩泽之人!”兰猗眼中傲然,缓缓将目光扫过他的脸上,凉凉说道:“此时未名宫里故人如旧,你是继续做你的君大人,还是打算叫我一声皇姐?”

“子云以为皇姐一心念着南楚之人,却忘了这九霄皇城本是我石氏一族的旧宫房!”

君泽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脸上笑得云淡风清,却见兰猗缓缓将手中的匕首放下,突然展颜一笑,悠悠说道:“石子云,当日我便问过你,你心里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今日南宫曦功亏一篑,对你我来说,却是事半功倍!”

“子云惭愧,听闻皇姐在这未名宫里被囚六载,可惜却不能救你出来!”君泽暗暗藏着试探,轻笑一声。

兰猗望着眼前的君泽,依稀可见旧时那抹清澈的眉眼,幼时常有宫人说兰猗和表弟石子云长的最为相像,可惜当年南楚与后晋缔结国婚,南宫琳嫁入后晋之时,却将恂王的幼子石子云送作南楚去做了人质。

“子云,当年听闻质子不幸溺毙在宫中荷花池,原来你却一直藏身在南楚崇政院中?”兰猗眼中笑意不减,声音却透出几分清冷来:“直到那****送来杜鹃鸟,又命乐正阳从旁假装漫不经心的一番解释,我才知道何为独享义亲,看来崇政院一家死于非命,与你倒脱不了干系!”

昔日石子云,便是今日的君泽!

他听兰猗说得丝丝分明,不由淡淡一笑:“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南宫琳一死,我身为质子自然也要为自己筹谋,碰巧让我在南楚结识了崇政院使的幼子,不过是偷梁换柱一场,天寒地冻,他穿着我的衣服泡在荷花池里两天两夜,到时谁还认得出来?”

“既然质子已死,索性找了机会将崇政院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介时我便是如假包换的三代忠烈之遗孤,彼时南楚正经历六王夺位,谁还顾得上去查一个质子的死活?”

君泽眉间微微一挑,望向兰猗,悠悠说道:“既然皇姐知道了来龙去脉,如今剪掉了南宫昱的两个兄弟,朝中南宫曦旧部素来由我交涉往来,而以我如今三代忠烈,昔日南楚崇政院之子的身份,再加上传国宝藏,还这天下给我石氏一族,不过有如囊中取物!”

“南宫昱如今亲自掌管神策军,难道你就不怕?”兰猗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凉薄,胸中却心急如焚,她要知道南宫昱此时是否安全?

“皇姐放心!”君泽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他手中神策军不过是九门和宫中的宿卫罢了,皇姐既然与昭郡王两情相悦,而他素日里又握着枢密院的兵权,谅他南宫昱不过是孤掌难鸣!”

“皇上如今平定内患,必然会对你青眼相加,只是他二人被囚在文武殿,我身在未名宫里却也是一筹莫展,不知接下来你打算如何进行呢?”

兰猗冷眼打量君泽的表情,却见他不慌不忙,微微一笑:“皇上如今降了你为才人,又将你扔在这未名宫里不闻不问,也该为后晋江山好好打算一番了!”

兰猗笑了笑,神情里怒喜不明,淡淡说道:“我只有一个条件,先救南宫芷出来!”

“这是自然!但此事须要长计议!”君泽答的轻松,却听兰猗又道:“还有,让乐正阳来见我!”

天幕漆黑,夜风凄凉。

乐正阳踏进未名宫时稍有迟疑,两三盏灯火映在窗前,兰猗的脸上看不清表情,淡淡问道:“乐太医别来无恙否?”

“公主恕罪!”乐正阳突然在她面前跪下,眼里映着昏黄孤灯,缓缓说道:“微臣当初为了解公主所中之毒,查遍医书典籍,后来不得不求助君大人,以枷蓝香为条件,听命于他!”

他的神情隐没于她的注视之下,兰猗眼中渐渐浮上水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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