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凭玉阑,菡萏为莲。留香阁里茉莉盛放,清香染襟。
兰猗用素帕微微掩了鼻,走进去只见石桌前灯火半明半暗,君泽的身影拉出一道虚幻,正背对着她。
“子云急急派人送了盆茉莉花给我,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可是等得有一会儿了?”兰猗说的若无其事,却见君泽的肩似乎抖动了几下,半晌,他缓缓转过身来,居然笑出声来。
“皇姐出手狠绝,这次算是给了子云一个教训!”君泽眼中在笑,脸上却冷冷的,说得淡定。
兰猗用帕子轻轻遮了半边脸,似乎也是微微一笑:“你要的是这江山,还是我这条命?”
“皇姐误会了,子云绝对没有半点私心,一心只想恢复我后晋河山!”君泽不慌不忙在石桌前坐下,悠悠笑道:“死了个传话的丫头,最多就是有些不方便罢了,想来也是她伺候的不周全,但听闻德辉殿的德妃万幸逃过一劫,宫中人人都忌讳起贵妃娘娘三分,想来皇姐仍是对当日未名宫里投毒一事耿耿于怀!”
“当日人人都道是我亲手毒死了自己的贴身女官,才出了未名宫那道门,这个仇岂能不报?”兰猗说的清淡,凉凉瞥了君泽一眼:“各为其主情有可原,但若是敢伤到了我,亦是死有余辜!”
“当着皇姐的面,子云只说一句!”君泽毫不顾忌的对上兰猗的眼神,笑的淡然:“未名宫里投毒一事,真的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信不信由你?”
兰猗眼中狐疑,上下打量了君泽一阵,又听他从旁说道:“我离宫多年,对这皇城并不熟悉,除非我知道宝藏的下落,否则怎会干这等自掘坟墓的蠢事?”
“下毒的是江若紫身边的掌事女官玉容,若非不是有人从旁教唆或是威胁,她岂敢有这么大的胆子?”兰猗眼中闪烁,但心中却暗暗生出疑问来。
君泽眼里深深藏着心思,却说的平静:“晴红不过是个传话丫头,凭她的本事根本没办法要挟得了玉容,皇姐此番怕是恼怒之中,下了重手,反倒断了线索吧!”
“哦?”兰猗盯着君泽望了半晌,良久,幽幽叹了口气,漫不经心的说道:“秋蕊的仇已经报了,就算有人在暗我在明,不过改朝换代都是朝夕之间的事情,随他去罢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君泽微微笑道:“皇姐到底看的透通。”
“对了,还有一事!我查过朱宁儿和魏巧凤的家世,虽说宫里位份是朱宁儿高过魏巧凤,但她的父亲却是个文官,魏巧凤的父亲最近升了门下侍郎,看来你还是更倚重新人多一点!”
兰猗抬眼望向君泽,见他眼中狡黠,轻笑一声:“一直以为皇姐久居病中,却对前朝之事了如执掌,那魏侍郞倒是个可用之人,只是女儿年少,还望皇姐在这后宫里多加栽培,一并为你所用才好!”
“既然听你这么一说,我便也有主意了!”兰猗冷哼一声:“那朱宁儿终究是南宫曦的人,虽然南宫曦死了,但此人不过是个见风使舵的,要说用着放心的人,我与你想法自然是一样!”
“如此,便有劳皇姐了!”君泽拱手一笑,眨了眨眼,故意模棱两可的说道:“最近昭郡王与我走得颇近,朝中人人皆知,为免皇上起疑,皇姐那边还是加快步伐才是稳妥!”
“子云,所谓疑心生暗鬼,如今咱们三人立在一条船上,你无须怀疑!”兰猗冷冷瞥了君泽一眼,淡淡道:“你的意思是,你若是起事,南宫芷自然也脱不了干系,若是我心里念着南宫芷的安危,便要好好与你合作。可是此意?”
“皇姐多虑了!”君泽嘴角微微勾着,违心一笑:“不过都是为了后晋打算,你我姐弟一心,方能成事!”
“你惯会说的!”兰猗淡淡一笑,挥了挥衣袖:“以后传话找凤栖阁的芳月,这丫头没什么背景,唯独对我忠心罢了!”
“子云明白!”君泽对着兰猗的背影低头含笑,轻声道:“皇姐慢走!”
他缓缓抬起头时,眼里却浮上一丝狠绝来,唇边残存的笑意慢慢凝结成霜。
只要他从兰猗口中骗出宝藏下落的那一日,便会送她和南宫芷一起双双上路,既然这江山曾经落在他父亲手里,理应再次落在他手里,有什么理由需要一个高高在上宗室血脉的石兰猗?
天清气朗,已经过了辰时三刻,芳月一连到寝殿里张望了三四回,却见兰猗仍然睡着,悄悄让小宫人重新去换了热水来,里面浸了白檀片,正想进去轻唤一声,却见乐正阳悠悠而来。
“参见提点大人!近来贵妃娘娘一直贪睡,倒教人有些担心?”凤栖阁里新任的掌事女官芳月,扫了一眼乐正阳身边随行的副判,轻声说了一句。
“枷蓝香还点着吗?”乐正阳似乎并不太在意,问了一句,又对着芳月笑了笑:“你歹也是个医官家的出身,又懂用香,怎么到了凤栖阁里反而妄自菲薄起来了?”
芳月不好意思的笑笑,轻声道:“最近用了些窨香,封在寝殿角落里,与枷蓝香一起用时,味道不易察觉,想来都该是安睡些才是,兴许是我想多了!”
“你埋的窨香用了什么做引?”乐正阳瞥了一眼芳月,她淡淡答道:“用白檀做引!”
“难怪她不曾发觉,日日用的水里都泡有白檀片,一时习惯了,反而就辩不出了!”乐正阳放心点了点头,说道:“不过如今天气暖了,久睡对五脏六腑并不好,你还是去伺候她起身吧,我在殿外候着便是!”
“平日里也不会这么晚,就是昨晚娘娘说心里烦闷,出去了一回,大概着了风累着了吧!”芳月命小宫人端了热水先进去,自己随口说了一句,转身打算去叫兰猗起身。
乐正阳眼中一凛,莫非兰猗又去留香阁里见君泽了?
“你先伺候娘娘起身,我去去就来!”乐正阳匆匆扔下一句,朝着外廊上留香阁的方向大步而去。
芳月怔了一怔,进了寝殿,奇楠香味若隐若现,窗前丁香色的薄罗纱罩着窗格上雕着的有凤来仪,那张大大的紫檀雕花软榻上,兰猗正睡得深沉,就连帷帐上垂着的金丝流苏都一动不动,一片静谥。
“娘娘!时候不早了,该起身了!”芳月轻轻唤了一声,许久,兰猗似乎没醒,不由微微靠近了床前,声音稍稍提高了几分:“娘娘!该起身了!已经快到巳时了!”
“嗯?”终于兰猗低低应了一声,芳月这才舒了口气,悄悄指挥小宫人打起窗前的薄罗纱帘,用八宝嵌白玛瑙的银挑子勾好,又将热水放在架子上,打开妆奁,这才伸手轻轻打起榻前的赤金色帷帐,柔柔笑道:“看来娘娘昨夜睡得安好!”
“嗯!”兰猗含糊应了一声,声音似有些晨起带着的沙哑,却突然伸手抓住了芳月的手。
芳月一惊,只觉得兰猗似是手心灼热,软软的没有力气,心里沉了沉,淡淡对着进来伺候的小宫人们说道:“我来伺候就行了,你们先出去!”
打开榻前最里一重垂下的象牙色软花绫帐时,芳月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只见兰猗脸色苍白,金丝攒兰草的软枕上斑斑点点居然全是血迹。
“娘娘!”芳月压低嗓子轻呼一声,却见兰猗疲倦的在枕上摇了摇头,淡淡道:“不碍事!替我请乐太医来!”
“乐太医方才就已经来了,娘娘可是中毒?”芳月扫了一眼枕上血迹,已经干涸,兰猗嘴角干净,那些血迹倒似是在睡梦中流出的鼻血。
“那你先伺候我起来更衣吧!”兰猗勉强撑了起来,扫了一眼枕上,轻声说道:“悄悄打扫了,不可让乐太医知道!”
“娘娘所中乃是热毒,所以才会流鼻血,若是咳出血来,才是伤到了心脉!”芳月淡定说道:“乐太医一心替娘娘找寻诊治的办法,娘娘也要爱惜自己才是!”
“芳月!你哪里像是掌事女官,倒似是个医官!”兰猗淡淡笑了笑,起身更衣梳洗。
“娘娘!芳月身为女子,做不了医官,但既然是乐太医所托,自然也要照料好娘娘!”芳月说话没有半点的迟疑,手脚利落的伺候她一切收拾妥当,端了铜盆出去,淡淡说道:“奴婢即刻去请乐太医进来!”
乐正阳踏进寝殿的时候,兰猗靠在四方软榻上侧目望着他,只见他毫不掩饰脸色的难看,静静走进来,听芳月虚掩上殿门,又命小宫人在门外伺候着时,沉默了一阵,突然将手里一个四方白瓷盒扔在了案上。
只见盒盖跌落一旁,盒中似是茶褐色的膏体一下子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来,又似水仙,又似茉莉,虽然清香无比,但闻上去微微有些刺鼻,有种直冲上脑的感觉。
乐正阳伸手盖好那瓷盒,冷声道:“微臣方才去了留香阁,发现了这个,紫矛香乃是极热的毒物,敢问贵妃娘娘到底想做什么?”
他似乎有些窝火,恨不得拼上一身医术来治好她的旧疾,而她居然又故伎重施,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
兰猗垂眸扫了一眼,眼中清淡:“君泽狼子野心,宫里不知道藏着多少忧患,我不过替自己留个后着,万一将来朝堂之上他势力大到以我之力都无法拉他落马时,至少可以与他一起上路!”
“可惜你却枉费了我辛苦准备的一切!”乐正阳幽幽叹了口气,若有若无的说道:“你又怎知我对你,没有留下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