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轻,东风淡,湖上烟波如梦。
兰猗脸色微微一白,缓缓收起唇边笑意,静静望着南宫芷,半晌,幽幽说道:“阿九!也许明年残雪消融,冰破湖开之时,我已经不在这人世上了,我对不起阿昱,也不想对不起你!”
“如果可以,皇兄是否愿意会用这江山来换你一命,我不得而知,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用我的一切,包括这条命,哪怕只换你再看一次春暖花开,心甘情愿!”
南宫芷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和兰猗微微泛起的尴尬,一袭茶白色锦袍立在船头,身姿似梨花傲雪,轻笑一声:“我曾经不断告诉自己,你是皇兄的女人,可是走到今天,你却连明年的春色都可能再也看不到,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一辈子唯一喜欢过的女子,就这么悄悄的离去?”南宫芷低头看了看袖中,里面放着兰猗送他的那根紫檀木簪,淡淡说道:“兰猗,你总是在替皇兄打算,但至少让我替你打算一回!”
“阿九,你不明白我的心思!”兰猗眸中黯了黯,轻叹一声:“我不知道上苍到底是厚待于我,还是有些残忍,刚刚相聚在一起,转眼便要分开,我能替阿昱了了一个心愿,又得了你这么个知己,也算此生无憾了!”
南宫芷淡慢一笑,微微低下头去,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却一字一句低低说道:“我打算带你离开这里!”
风声过耳,兰猗眼底一丝一丝的浮上震惊,颤声叫了句:“阿九!”
“若是我再放任你在这皇城里飘摇下去,你终究是不懂得爱惜自己!”南宫芷眸中沉静,并不逃避兰猗盯着自己的眼神,声音清淡却没有一丝犹豫:“你总是学不会放手,既然人人盯着这江山,谁想要便由谁自己去筹谋!”
眼前的南宫芷不愧是南楚的宗室皇族,那不容反驳的口气与南宫昱如出一辙。
“阿九!我以为你一向是个温和的人!”兰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语气中带上几分失落。
“我一直想替你完成心愿,但与君泽走得越近,我才越明白,原来为了江山皇位,一个人可以如此疯狂!”南宫芷突然冷冷盯着兰猗,眼里深不见底,淡淡说道:“兰猗,我问你!皇兄可知道你将来的打算,是要和君泽一起同归于尽?”
“你误会了!我没有!”兰猗心里慌乱,暗自思忖是不是乐正阳将紫矛香一事告诉了南宫芷,却见他轻叹一声,说的痛心疾首:“君泽就是石子云的事情,你打算瞒到何时?”
耳畔丝竹悠悠,兰猗心里一直紧紧繃着的那弦却突然断了。
霎时间兰猗只听见自己的声音缥缈:“你几时知道的?”
南宫芷若有若无扫了一眼船头上举杯言欢的君泽,淡淡说道:“虽然君泽以为你我二人有私情,但他为人多疑,故意用此事来试探我,所以我才许久不曾进宫来,一则是暗地里准备,二则是令君泽以为我对你瞒着我的事情心怀芥蒂,才能让他满心以为身边周围之人皆被利用!”
“石子云,他机关算尽,终究想不到我才是他的催命符!”兰猗眸中蒙上冷意,远远扫过君泽身上。
“所以你打算在朝堂之上揭穿他的身份,然后一起认罪?”南宫芷声音沉了沉,低声说道:“你难道忘了,我曾经做过一模一样的事情么?”
兰猗缓缓摇了摇头:“你不知道的事情其实还有很多,南宫琳的确是我亲手所杀,正如你曾说过,皇城的墙都那样的高,里面的秘密飘不出去,真相也注定无人知晓。”
“所以我不会让你做永远都出不去高墙的孤魂!”南宫芷沉吟半响,凉悠悠说道:“我一定要带你离开这个皇城!”
兰猗心里狠狠的痛,咬了咬嘴唇,良久,缓缓说道:“好!”
“真的?”南宫芷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猛然侧目,却见船尾冷风吹散了她额边碎发,发间的垂珠轻轻碰撞出清脆微响,兰猗手扶着船尾朱栏,笑得云淡风清:“阿九,等这一切都结束了,你便带我到这高墙外面去看看,可好?”
南宫芷以为自己会满心欣喜,望见她的神情时才发现原来心里酸楚的不像话,喉头哽了哽,低低答道:“好!”
恍惚间,仿佛又忆起那日雪中相遇,时光停滞,岁月静好。
只听一声轻笑传来:“你一直站在这里盯着凤栖阁,难道从这玉琼湖上望出去,可是别有一番景致?”南宫昱竟不知何时起身向着船尾方向走来,君泽静静跟在他的身后,目光中似有深意的扫过兰猗和南宫芷二人。
“阿九!”兰猗突然站在南宫芷身后低低叫了一声,他诧异的转头,却见她眼中没什么情绪,声音却极冷:“若是我从这里跳下去,你会救我么?”
“兰猗?”南宫芷脸色变了变,却听她凉凉说道:“你若是想帮我,便替我拦住皇上!”
他来不及回答,因为她已经笑意斐然的迎上前去,玉色的裙角拖尾轻轻滑过,似是带起一阵凉意。
南宫昱淡淡扫了一眼南宫芷,不动声色的牵起兰猗的手,笑的翩然:“曾记得六年前朕初次见你时,便是独自在这湖上泛舟,你就坐在那边水榭里抚琴......”
“只是不知几时才能再听皇上亲抚一曲《猗兰操》?”兰猗眼中浮起笑意,伸手指着凤栖阁说道:“皇上可还记得那里?”
“哪里?”南宫昱身子向前倾了倾,南宫芷突然反应过来兰猗方才话里的意思,急急上前拉住南宫昱,却听兰猗忽然发出一声尖叫......
水花作响,船边掀起一片薄浪,那抹玉色身影似朵莲花般沉入水里,南宫昱毫不犹豫的向前扑出,却被南宫芷早有准备的死死拖住,只听他低低叫道:“皇上!不可冒险!”
君泽站在一旁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兰猗失足落水,南宫芷又死死拉着南宫昱不让他救人,不由大喊一声:“来人!贵妃娘娘落水了!”
“君大人!救人要紧!”南宫芷突然叫了一声,南宫昱心中狐疑,却趁他分神之际毫不犹豫的跳入水中。
君泽见状,脑子里转的飞快,不由匆匆叫了句:“救驾!”也硬着头皮跳入湖中。
半晌,兰猗与南宫昱两人衣衫尽湿,她靠在他怀中被水呛的使劲咳嗽,垂在脸侧的发丝上还不断的往下滴着水,虽然天气渐暖,但毕竟春寒陡峭,一旁的侍从们手忙脚乱的拿来炭盆和披风,画舫上的所有人都围着二人前后忙着。
君泽则无力的趴在一旁,身上亦是湿透了,可惜却没有人顾得上,反倒是南宫芷拿了件披风来替他盖上,眼中似有歉意的说道:“君大人,再坚持一阵,船马上就靠岸了!”
岸上斜阳芳草,南宫芷偷偷望了一眼兰猗,只觉她眸中冰冷一片,默默扫过一旁的君泽,唇边微微的弯了弯。
他不明白,越来越来不明白她的心思,冷漠,固执,毁灭,难道江山真的可以让每个人都变得疯狂?
之后,君泽染了一场风寒,病了三日。
乐正阳仍旧是那张淡到骨子里的表情,根据道家古方煮出来的汤药味道很古怪,怪得让人几乎存了希望。
“这药喝下去倒没什么反应,只觉得似乎更贪睡了一些!”兰猗轻轻放下掐丝金凤碗,笑得平静。
“道家讲究阴阳调和,五脏六腑养气为先,你早先伤了心脉,现下不宜用太猛烈的药物,须以温和补益为引,养气方能补心!”乐正阳静静将丝帕搭在兰猗上,又诊了一回脉,眉头微微舒展开来。
“娘娘服药这些日子,除了贪睡,可有什么不适?”乐正阳收起丝帕,问了一句。
兰猗垂眸想了想,轻声笑道:“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多了,只觉得好像食欲倒比从前好了!”
“看来这方子到底有些用处!”乐正阳似乎有些高兴,悠悠说道:“方才看娘娘的脉象,的确比从前平稳了许多,若是能持之以恒,相信定有痊愈的希望!”
“你放心!我不会再乱来了!”兰猗说的轻快,听到自己有可能会痊愈,又怎会不欣喜若狂?
乐正阳若有若无叹了口气,瞥了瞥四周,见两个小宫人的衣角在寝殿外面闪过,压低了声音说道:“君泽自落水后染了风寒,是我亲自替他诊治,表面上看似好的稳妥,但药里我到底加了什么东西,便无从得知了!”
“原来你是如此打算的!”兰猗浅浅一笑。
“难道娘娘以为微臣会同意你与那贼就这样在湖中同归于尽么?”乐正阳明明就是在开玩笑,脸上却严肃的一塌糊涂。
“那昭郡王呢?”兰猗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
“他让微臣带话给娘娘,后日在万春亭一聚!”乐正阳望了兰猗一眼,轻声道:“娘娘打算如何安排?”
兰猗神色缓缓沉了沉,眸中突然一黯,幽幽说道:“无妨!告诉他我一定准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