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冰剑山庄。
石室冰冷,冷的刺骨。
她在这石室里呆了三年,早已忘了阳光的温度。如果说人是为了希望活着,很显然,她已毫无希望。她的心早就死了。
魔血之毒已进入心脏,每天发作的更频繁,她生不如死。如果说三年前是为了女儿活下来,现在她希望女儿能理解自己的痛苦。
程秋风不辞万里从天山雪湖找来蓝冰帮她解毒,说明他是爱她的,他也确实爱自己的妻子。
她也一直以为自己爱程秋风,可现在才发现自己错了。
她想起沈如虹对她说的话:
“让我带你走吧,要么陪你成魔,要么陪你一起死,只要能不让你受苦,怎样都行?!”
她是冰剑山庄的夫人,所以她嫁给了程秋风,但她爱的却是沈如虹。
“秋风,你爱我吗?”李诗蓝忍住咳嗽问。
“爱。”程秋风端着药碗,静静看着妻子。
“那让我走吧,我一定不会成魔。”李诗蓝祈求:“或者,你杀了我。”
“你不能死,魔毒一定能祛除的。”程秋风情绪激动,但语气坚决:“我可以陪你,还有女儿呢,她不能没有娘啊!”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三年都没能祛除,何必要欺骗自己呢?”李诗蓝绝望的说。
“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们有蓝冰,还有斩魔神剑,我会一直守着你!”程秋风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其实他也担心害怕。
月圆之夜,毒性加剧,如果魔尊真的没有死,那谁也救不了他的妻子。
“谢谢!”李诗蓝说完,闭上了双眼,她知道说服不了丈夫,她的心已累了。
室外秋风萧瑟,满地枯黄,虽然明月高挂,不过徒添凄凉。
“程秋风!你出来!”有人在屋顶高声喊着。
很快,家丁都聚在了院里,程秋风也出来了,他知道喊他的是谁。
“沈如虹,我敬你是伏魔剑侠才不杀你,你不要再纠缠不休!”程秋风厉声道。
“你只要放了诗蓝,我马上走!”沈如虹不依不饶。
“我不许你提她的名字!”程秋风被激怒了。
“你根本不配爱她!”沈如虹说完,飞虹剑已出鞘向程秋风刺了过来。
飞虹剑法,如雷鸣电闪,气势凌厉,瞬间一张剑网在程秋风头上织了起来。程秋风亮出泰平剑,纵身一跃,一招“碎石断玉”迎着剑网横扫而出。
“轰”的一声巨响,落叶飞卷,瓦片碎裂,人们纷纷闪避一旁。
两人立于院中,怒目相对。
“你才是魔,比魔更可怕,魔杀人,而你让人生不如死!”沈如虹骂道。
“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死!”程秋风冷笑。
“诗蓝嫁给你,情愿死!”沈如虹发疯似地叫喊。
“你说什么!”程秋风狂怒:“我这就杀了你!”
程秋风直接使出杀招“石破天惊”,拼尽全力向沈如虹砍过来,沈如虹向后退避,反手一挑想将泰平剑挡住,谁知程秋风剑锋一转,狠狠向下刺来,沈如虹赶紧翻身躲避,只晚了一步,右腿已被刺伤。
程秋风的泰平剑太快,沈如虹刚刚站稳,又一招已逼至胸前,他身子后仰,挥剑斜劈,”铛”的一声,勉强避过,不料,程秋风矫步如飞,当他翻身站起,程秋风已在他身后了。
“啊!”一声轻呼,泰平剑笔直地插在沈如虹的肩上。
“是你逼我的,我本来不想杀你。”程秋风话中字字含恨。
“明日就是八月十五,你还要杀了自己的妻子,不是吗?”沈如虹竟笑了起来,他鄙视这个男人。
程秋风听完,万分痛苦,他不知道自己所守护的正义是不是对的,费尽心血来保护妻子是不是错了?
唰!程秋风抽回宝剑,怔怔的说:“除魔卫道,是冰剑山庄的责任,是武林的责任,是魔就非杀不可!”
“你真是冷血——”
没等沈如虹说完,李诗蓝却出现在他们面前。
程秋风心中一惊:“你怎么出来了?”
离开石室,意味着放弃,意味着死亡。
李诗蓝手中拿着一小块蓝冰,平静地说:“秋风,我不等了。我不是怕痛苦,也不是不要女儿。你知道我过不了明天的,放我走吧!”
没有哀求,也没有怨恨,她只是想离开这里。
程秋风的心像被掏空了,喉咙干疼:“你不相信我?我不会杀你,我不会让你成魔的!”
李诗蓝点点头,苦笑:“我相信你不会杀我,也相信你爱我,只是冰剑山庄不能有人成魔。”
“再给我一天时间好吗?过了明天我就让你走!”程秋风不愿放弃最后一丝希望,虽然他毫无把握。
“来不及了。”李诗蓝落下泪来:“秋风,你怎么不明白?!这三十年,你我相处的时间还不到两年,如果不是我中了魔毒,我都不知道你会如此爱我!替我照顾好青儿,是我无情!”
说完,李诗蓝去扶沈如虹:“我们走。”
只是她没想到,丈夫为了冰剑山庄,为了爱她已经疯了。
“你们不能走!”情急之下,程秋风手中的泰平剑再次挥出,向沈如虹刺去。
“师兄小心!”李诗蓝推开沈如虹生生挡了上去。呲的一声,剑已自李诗蓝心口贯穿而出。
李诗蓝痛呼倒地,鲜血已自口中喷出。
“师妹!——”沈如虹抱着她,眼泪夺眶而出。
程秋风像被冻住了,不能动弹,眼中的火熄灭了,却充满悲伤和悔恨。
“看来我是走不了了”李诗蓝急促地喘着气,脸上却含着笑,她脱下手腕上的佛珠递给丈夫:“秋风,谢谢!你已经尽力了!把佛珠留给女儿,好好照顾她。”说完又挣扎着抬起头对沈如虹说:“别恨他,他是太爱我了。带我走。”
“好,我带你走,我永远陪着你。”沈如虹强压悲痛,声音沙哑。
李诗蓝闭上了眼,手里的蓝冰掉了,脸上还泛着微笑。
程秋风没有阻拦,痛苦让他失去了知觉,手中的剑早已松开,眼泪却无法止住,站在那里像个抽泣的木桩。
沈如虹抱着师妹走了,他没有去看一眼程秋风,他的心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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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清早,太阳在东边冒出橘子般的红光。
远远的青山上云雾缭绕,山腰石壁上清晰可见“笑室山”三个大字。
字刻有力,足有三丈高,关键是有个错别字。
笑字下面的夭少了一撇,是个大字。
字是师傅刻的,说故意少了一撇,说笑就要大笑,说这么多山没有名字,起个名字以后山就是他的了。
我的名字就是他取的,所以我是他徒弟。
即然山是他的,那山上的庙也是他的,即然庙是他的,那庙里的香火钱也是他的。
可惜庙里没有香火,因为没有香炉。
庙是破庙,他接手后才开始修葺,第一件事,买个大香炉,准备筹到钱以后再把小庙扩成寺院。
原来笑室山是少室山的谐音,由此可见师傅的伟大理想。
只是这野山上人迹罕至,偶有游客或修道之人经过,要么没钱,要么还求借宿讨吃的。
师傅很无奈,香炉白买了,入不敷出。
所以如何诱导过客烧香,还愿,交钱和住宿,吃饭,交钱成为每一个弟子的入门功课。
弟子只有我一个,师傅负责给我找事做,我负责做事。
师傅说看你多轻松,什么都不用管,做就行了。
我心想,真是做什么都不如做师傅啊!
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从此我对师傅刮目相看,万分敬佩。
平时有人来,我都会主动迎上去,递过香告诉他,上一柱许个愿吧,很灵的。
这一招一向很灵,通常我会说自己是受神仙点化在此等待有缘人,只要上一柱香便可达成一个愿望。
说的久了,连我自己都深信不疑。
可是有一次,来了一个人,他死活不信,我很生气。
为了证明,我飞身跃上院里的松树顶,冲他喊:这儿回信了吧!
谁知他一跺脚也上了树,站在我旁边对我说:小神仙,你还会别的吗?
那时我才知道,轻功不是只有山上的人会。
那次没收到钱,我深感自己会得太少,感叹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晚上用饭时,我对师傅说:
“徒儿技不如人,今天没收到钱。”
“你在松树顶难看时我都看到了。”
“那你不出来帮我解围?!”
“帮一次就要帮十次,我不能次次帮你。”
“那怎么办?钱不收了,白买个香炉?”
师傅吩咐:“拿纸笔来!“
接着师傅在纸上写下十二个大字:香火十钱,祈福还愿,不灵退还。
这回没有错别字,写完后让我贴到院门上。
我看了看,反问:“不灵退还,还是可能收不到钱啊?”
师傅哈哈大笑:“你告诉他三年之内必定灵验,三年之后那人还会为了十钱来爬这么高的山,难不成他傻了?就算他真傻,我们钱也花了,事也忘了,又能如何?信的人总会信,不信的人,当下应验他也只当是运气。”
原来如此,我看着师傅万分崇拜,心想:修道果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还年轻啊!
两个人,一座山,除了我们就是动物,动物都比我们多,我很寂寞,我想下山。
山下热闹,有好玩的事情,有好吃的食物,有好美的姑娘。
不知道师傅是否寂寞,我问他,山下那么美,为什么我们要在山上。
师傅说越美的事物越危险。
我说我不怕。
他说有一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笑笑,美死啦!
我想要朋友,更想要爱情,像在山下看到的那样。
我忘不了山下集市上漂亮可爱的姑娘,笑起来比这山上的日出美,声音比这山间的泉水美,比这山中的万物都美,我想下山。
师傅说下山容易,等你十六岁想下山就下山,可再想上山就不容易了。
我不明白,更不相信。
那一年我十四,除了学功夫,师傅说,是时候教你领悟人生了。
从那时以后,他好像老了,越来越啰嗦。
他告诉我:
“人生最重要的是感情,感情是人生中最美好和珍贵的记忆。“
他教导我:
“到了十六岁,精气充盈,就可以运用内力把自己难忘的记忆画面封存,然后分享给别人看。十六岁是能做到的最早年龄,所以要勤练武功,不要总是贪玩想女人。”
我很好奇,师傅是怎么知道我想女人的,我在山下从来没有跟姑娘说过话。
难道师傅的十四岁也……
我想,我懂了。
那时正值盛夏,闷热,月亮挂在山头了,我还睡不着,呆坐在窗前静静听山间的虫鸣。想着师傅所说的封存记忆有什么用呢?
将来我会遇见什么样的人呢?会遇到心爱的姑娘吗?会是和一群朋友一起分享快乐的记忆吗?
我不知道,只是在等十六岁。
一个午后,师傅要我一起去葵园。
葵园是他种的一大片向日葵,到了那里,他感概着说:
”这里的花中有我封存的记忆,花期十四天,存活一年,那些枯死成为花泥的土中也有我的记忆。花圃四周和底部我用岩石包围,这样所有的记忆都会封存在这个葵园。等有一天,有人想看我的经历,只要来到这里就可以读到。“
”就是说,能够让另一个人经历我所经历过的,感受我曾感受过的?“我觉得非常有趣,不可思议。
师傅微笑答道:”就是这样,这可比轻功难多了。“
一排排金黄灿烂的向日葵朝向太阳,像是地上的一群小太阳望着天上的一个大太阳在微笑。
花开璀璨,它们记住了什么呢?师傅曾在此回忆过什么事呢?
我不禁感叹:师傅,原来你有这么多值得回忆的记忆啊。你肯定下过山!
师傅笑笑,突然有些伤感:山下的也都在这里了,还是山上好。那你知不知道,记忆要用什么封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