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皇上答应了?”
永安门外,驸马程处亮一直在车中等候。夫妻多年,一见清河进车来时的表情便知道结果了。天子无情,诛三个本是无情无义之辈,根本不是什么大事!甚至在某些人手中,或可称为义举。
但这样的事,落在清河头上却是竭然不同的!
“皇上,他要我来办。”一路支持,进到马车,清河却是几乎摇晃。这次麻烦了!
“什么?”程处亮脸色大变。他……他多少猜到一些!若他不知,那么这次机会实是向皇上表忠的最好时机。虽说可能会惹上萧氏,可……许多事他们总有法子可以做到人不知鬼不觉;但……他偏偏知道,清河与吴王是那种关系。那么,便是萧妃再不堪,总得看在三个孩子的面上。杀了他们的亲外祖、外祖母与舅舅……这、这以后亲戚之间还怎么做?可若清河不依皇上的意,哪怕作得为难些,皇上起疑了如何是好?再退一万步,便是清河果真杀了那三人……
郁林王与他那三个兄弟,誓必会有心结!为此反目,都不在意料之外。
而这话,是慕容氏提出来的!
“她为何要这样?”
程处亮不明,他与清河便是相处再不好时,也从不曾想过让她与家人反目。可……那个慕容氏……她居然行此狠招!她要杀了那三个人。是,那些人罪有应得。她阿娘受屈,可……那些人罪不至死!再是诛杀,杀一个足以。杀三个?连她的亲外祖也不放过。这个女子的心太狠了!
“姐姐,该睡了。”
外头的更鼓已经敲过了三更,可姐姐还是独坐在窗下。旋丽小心的过来提醒,话声较之平常小了许多。季淑回头看她,旋丽缩了一下,低了头。
“你、这是怕我吗?”
慕容姐姐的话里听不出喜怒,或许说自认识她以来,她的话里就少能听出喜怒。象是某种心死,又象是置身事外。可这次……她问人要了三颗人头!旋丽不知道那是谁的?是不是真的该死?或者真的该死!可是……她怕!
“是!”旋丽小声的应声。她本可不回答的,沉默有时是最好的解释。可她还是说了,可见她想听‘理由’。所以季淑告诉了她理由:“我的阿娘……是萧家的女儿。当年吴王选继妃,选中了萧家。我母是元配嫡长女,本该她嫁进王府的。可是……上元节,她落水了。十个月后,她继母的女儿嫁给了吴王。”
这种桥断是旋丽最熟悉了的,赶紧掩口。而季淑……这不关她的事吧?她只是寄居在真如海身中的一抹魂魄!可、莫名的,听到这样的故事,她总是无可抑制的伤心。为那个……对外人来说,早已经死去的女子!“后来……我家阿爷救了她,带她暗中回家一趟。我不知道她听到了什么,可她和阿爷走了,再没回去。”一旁旋丽已经听得小声啜泣了出来。她猜得到那样的理由!她甚至看过很多次那样的事。女儿在家庭的眼里不过是工具。既有后母,哪来的亲父?他们舍了她,他们谋害了她。
姐姐要替生母出气!旋丽一点也不难过。可她难过的是:“将来怎么办?姐姐,你杀了他们,将来怎么办?王爷是那样护短的人,又一直偏心着二郎三郎。以前……他们都要害你了,王爷尚且不管。如今,姐姐杀了他们的外祖舅舅,二郎三郎岂肯善罢甘休?”
“那我就眼看着他们放出风声来,让萧氏贱人在长安羞辱于我不成?”屋中一声断喝,惊得几处眼线尽皆失色。屋中旋丽更是……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这……姐姐,姐姐如何肯定是二郎他们下的手?”
真如海看了一眼后窗,扶榻冷哼:“我的生母如何,知情之人佼佼。不是他们两个,就是他!再不然就是徐娘!总归是他们四个其中一个做的。不然为何我到长安数月,现在才有萧家的人晃到眼前来?”
这……旋丽说不出话,似乎这是唯一的正解。可是:“那怎么办呢?”王爷又说话不算数了!他说过要好好管教那两个兄弟的,可如今?又让他们出来祸害姐姐?简直可恨。可……“你杀了他们,可怎么办?”姐姐与二郎三郎本已极不对付,现在这样便是完全撕破了脸。“王爷他不会管你的。他……他一直偏心……他、姐姐,咱们怎么办?”旋丽已经顾不得许多,慌得过来扯住了姐姐的衣袖。
季淑低头,发丝垂下时,掩住眼中的一抹冷笑。她对旋丽说的,固然不是完全的真话!或许不是那二人所为,可……凭什么要她一个人在长安受气?李璄不是人吗?他还是正经的李唐后人?吴王幼子?为何进长安后就没人来寻他的半点不是?不过因为她是‘长嫂’!占着一个长字,矛头便全冲她飞过来。而又凭什么?她不如意?别人顺意?
既然,横竖那消息是从郁林王府出来的,不管是有人主动说的?还是无意说漏嘴的!他们惹的麻烦,就休想让她来扛!
更何况,他是知道的。她早已经和他说过,再若有失,她便下手再不留情!
关在院中,便是井底之蛙!而井底之蛙,在无助时惶恐不安;手中有掣时,便成了一种淡然的沉稳。
自第二天起,季淑便每日在屋中抄录佛经。旋丽研墨,季淑执笔。穿越近十个年头,她终于可以写出一笔流利的软笔小楷。而“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莎婆诃”虽然有如天书,根本不懂。可宗教最大的力量有时便是神秘。你越不懂它,它便越有魔力。而即便你不信,总有人会信!
几乎笔耕不缀!而待每日抄经百次完毕,季淑都会站在檐下,眺望西南。
“姐姐,你是在想家吗?”旋丽轻轻问,她不敢大声,怕惹姐姐伤心。可姐姐却笑着对她讲:“傻孩子,我早已无家。”
一日无事、二日安静、第三天旋丽巴巴的在院子口站了一天,却自始至终全无动静。为此一夜无眠,姐姐在床上似乎也没有睡着。第二天起来,两下眼下都有些青青的。相视而笑,而后季淑抚着案头上厚厚重重的佛经,眉头低落:“到院子里烧了吧。”
“是。”旋丽赶紧去拾炭盆,才在院子里引着了火,准备请姐姐出来。却见熙娘撑着一脸青白的怪笑,匆匆领人进来了。对着站在桅下的王妃深施一礼:“王妃,您要的东西有人送来了。”
一摆手,三个红漆木盒被三个家丁捧在了前面。看不见血滴,可那腥红的漆色却让旋丽全身发凉。赶紧跑回姐姐旁边,紧张的看姐姐反应。可脸面上……姐姐在轻淡的笑:“既来了,总要先看看货才是。”旋丽一抖,伸手在姐姐袖里,却觉掌心一片湿冷。可除了湿冷之外,竟是连一丝抖意也没有。
她不害怕吗?若不害怕,为何手心湿冷如浆?可若害怕,却为何连颤抖都不能显露?
姐姐、她被逼到了这样的地步!可恨那些人,竟无一个正经管她!既是不管,又何必要把人弄来,受这样的活罪?越想越是愤愤,瞪过那三个盒子去。
盖掀……三颗人头……髻发整齐,眼帘齐垂,面目上看不出一丝惊恐忧思。象是在睡梦中被人砍去头颅的一样!
而整颗头颅,不见一丝的血滴,除却脸色苍白发青,缺了下半身,看上去倒真没别的什么!
这算是她杀了人吗?
可为何,她的心中连快感都没有?只觉得更是愤怒?
“姐姐!”
旋丽轻叫,可姐姐却仍是一步步走了过去。站在三颗头颅前,怔怔出神。隔了一会儿后,从发上拔下来了一只银钗。对准最正央老者的双止便是戳了下去。手起钗落,乌黑的目浆流了出几滴。
“这个是真的!”
郁林王妃一句低喃,听得院中诸人身上一抖。耳风中又听得四声刺响,“呵呵……这下手之人可真从仁慈!还是先熏了药让这些人睡着后,才下的手?如此怜惜?所谓何来啊?”
熙娘身上一抖,她感觉到郁林王妃在瞪她。可这事:“奴不知。”
扑通一声,双膝跪在了地上。然后咣啷一声,一只头顶发乌的银钗扔在了她的面前:“既是不知,就把这三个东西放在你屋里。让他们来告诉你,是哪位菩萨这般慈心吧。”
“呵呵,她竟这般讲?”
高宗回到皇后宫中时,熙娘已经不见。听完故事,高宗异常欢喜,又追问了一句:“那三个东西果真放到熙娘屋里了?”
武后含笑:“自然是。她们如今可怕慕容氏得紧。”历来阴狠的主子多的是,可是亲自下手的却不多见。慕容氏这个脾气,在武后看来,可真是有趣了。不过大腊月的说这些事不吉利,不如问问正经事:“外头的疫症可大安了?”
高宗含笑点头。东西是早上送去的,而今日竟然正巧刮的也是北风。慕容氏看完东西,便在院子里烧了一堆的往生咒。不见如何动作,可到中午时候,便听到各坊疫症告解的事了。很神奇的,说不吐便不吐了。
“那对外……”
“自然是太医局的功劳。”
这个理由倒也好,可:“萧氏族人那边怕是瞒不住吧?”一家三主好端端的半夜不见了头颅,这哪里有不报官究办的道理?而若闹出来,终究萧家身居长安,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武后甚忧心,高宗却心笑的抚慰:“皇后过虑了,他们家惹了人,关皇家何干?”
武后含笑,不再多语。只是面目上到底还是忧心。高宗看得既笑,又舒心。到底是女子!便如皇姐一般。哪怕遵从上意,也怀着一丝慈心。不过说来,皇姐手上,是从未直接沾染过那些的。驸马生母那般欺她,也不曾动过诛杀。这次,她下了手,心里必然不痛快!多少得想个法子让皇姐高兴才是。于是,便扭头对武后讲:“皇姐独子程伯霆是个干练的孩子。贤儿如今也大了,身边到底要放个信得过的亲眷才是。明日起,便叫伯霆到东宫陪伴太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