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可曾听说过大慈恩寺的窥基师傅?”
“其实窥基师傅俗世姓尉迟,是太宗朝左金吾将军尉迟宗大人的嫡长子。生母是五姓裴姓嫡女,本人学识渊博,少年聪慧,十六岁时头次赴试便得了良名。转眼便是锦绣人生,转眼便是官爵碧袍,转眼便是娇妻环拥。可是,玄奘法师回京了。在他下榜的路上,看到了他。声称他是取经路上碰到的高僧转世,要度他出家。太宗闻言,便允了。旨到私家,窥基师傅原本是极不情愿的,可圣上有旨,不得不从。因心中有怨,入寺剃度后,便不遵法旨。日日饮酒作乐,又夹带私伎家婢日日出城游玩。于是,便有了‘三车法师’的戏称。”
“可玄奘法师说得到底是真是假呢?”
“窥基师傅是否高僧转世?其实在他出生之时便有印证。窥基师傅之母曾在一夜梦到掌月轮,不知为何一口吞下。然后便发现有妊。而待生产之时,更是满屋红光。如此不凡出生,若说不是高僧转世,又有谁来解释?”
“所以,窥基师傅的私名便起作了吞月儿。”
“可,这处是明月楼。”旋丽不解,那店仆却只是笑看眼前坐在桌边,因为听故事入神,便连进了包厢也忘了摘下幂篱的夫人:“夫人大概是真的刚入长安。居然不知这明月楼的东家,乃是窥基师傅的亲妹。”
什么?窥基的亲妹?那就是中书侍郎温思贤的妻室?
旋丽心中起抖,她不会中了什么圈套了吧?赶紧去看姐姐。可一层白纱之下,姐姐面目模糊。象是出神般的继续听店仆讲故事:“当然,我家家主虽是吞月的嫡妹,却并不敢以明月自称。这明月二字,其实是玄奘法师的戏言。”
“窥基师傅在出家前,曾与温大人有过私约,两家决定换亲,互娶其妹,永成秦晋之好。可窥基师傅意外出家了,温家娘子成了单飞。原本窥基师傅甚不情愿,可温家娘子几次三番点化,窥基师傅这才皈依佛祖。玄奘法师这才戏言:吞月应有明月映。所以,这长安城中所有温家食馆,均取名为明月楼。”
“油不取荤、食不取荤、名不取荤,皆制素食,侍奉佛心。”
“王妃这是怎么了?”
暗羽换值后,互通消息,皆是奇怪。本来今日去东市时路上还好,可进得那明月楼却不到两刻钟便出来了。一句回府,隐隐带着怒气。再然后下车,回院,回到屋子后,便咣的一声把屋门关上了。连旋丽都锁在了外面,不让进去。距此已经有五个时辰了!午食没有用,晚食没有用,连带汤水都不曾让送进去。
“你们说,王妃莫不是又闹别扭了吧?”一名暗羽如是说,话很含糊。可是屋中几个都是经历过上次王妃因为伤情,纵情伤身事的。前因如何,他们当时不知。可为何王爷只是在王妃屋里呆了一晚,王妃便好了?许多事情原由如何不必明讲,单看结果便知道:王妃是想王爷了,才会那般使小性。而这次,又是大半天不吃东西……
头儿乔翌不在,几名暗羽互看一眼,便颇不厚道的笑了。
其中一个大胆讲:“以我看,王妃怕是又吃醋了。那温家是出了名的清贵人家,四代国公家中无妾无婢,夫妻恩爱。如今这位虞国公与夫人更是恩爱出了名的,成婚十年生了六个儿郎。我瞧王妃……定是醋了。”
“其实她又何必醋什么?王爷如今,也早不理那些人了。”暗羽职卫无聊,这些人常年呆在一处,互信便成兄弟。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住了。“我听说原先王爷还留着一两个在屋中添香,可自打三郎屋中的彩月被三郎活活打死后,便把那些人全关在沐香馆,再不让出来了。”
“是啊!偏生二郎让三郎给气病了,呕了血。王爷如今只操心外头的事都不完了,回府还要看二郎的病,哪里顾得上那些事。”都这样了,真不知王妃还在醋什么?
其中一个身形最矮小的倒是机灵:“莫不是王妃不知道吧?”
“那怎么会?”其它几个顿时否认,脸上均有些悻悻的瞟了一眼西头墙外的屋子:“那边不是有两个喘气的吗?那师徒两个可是一路和王妃在岭南呆着的,交情足深。又是王爷亲口吩咐过,让他们专门服侍王妃的。上次那个姓贺的,不还暗中给王爷去了信吗?”说来简直是暗羽的耻辱!头领为此气了好些天。不过他们到底是服侍过先王的,办的都是正经事。照四郎说的,何必去掺和这些私闱之事?没的白降了身份似的。
可那个身形矮小,新从郁林调来的暗羽却转着一对略暗的眼珠:“那就是在明月楼碰到什么人了?”当时他们都在楼外,没有跟进去。不清楚里面的事,若说是可能碰上谁,说了什么,也保不齐。
其它人其实也作此想,不过这事不轮他们办,他们只管护卫王妃和四郎安全便是。其它的事,王爷自有别人吩咐!而且照暗羽的规矩,这不归自己管的事,从来是不多问的。说到这里已经足够,所幸无聊,几人便开始在屋中悄声说着新从郁林来的消息:“听说二郎的病又重了,王爷把何郎中都从岭南请来了,可还是不见起色。”
“我听说王爷给三郎订亲了。是曾在王府当过长史的徐大人的嫡女。徐大人没了后,她们母女一直寄居在舅舅家。家门虽不显贵,但胜在是自己人了。更何况……”几个暗羽互相摇头后,皆叹气。这个三郎也太不长进了!以前一直给王爷惹麻烦倒也罢了,杀了慕容阴明也……也就那么回事了。横竖那人是心腹大患,他们暗羽也是早看不顺眼了的。可……可这次,居然是他把王妃生母的消息……让一个艳婢给勾出来了!萧家三人身死,王府与萧家的连系中断。王爷如何倒不说,却把二郎给气得活生生呕出血来,昏迷了几天才醒。可才醒,便听说三郎盛怒之下,把那艳婢给打死了。气得又吐了血!
“其实不是我说,这血脉原就是最要紧的。萧王妃那样的……也不惯三郎这样了。”一个嘴快的嘟噜了一句。另外几个扯了他一把,可也就那样了。他们这些人,可是王爷亲自挑出来的。不同于原先徐娘选在身边的那些人,他们的心中可是只有王爷的!至于二郎三郎四郎……四郎倒也罢了,二郎有疾如今又病成了这样、三郎……这事一出,到底是废了。
“只盼着新夫人厉害些,管着或许还好些。”别的不说,起码不会让三郎再在艳婢床上,说出些不该说的。
互视一眼,再度呲呲而笑。
一夜无话,再到第二日换值时,终于听到了好消息。
王妃今晨开门了,旋丽姑娘进屋了,好象跪在地上哭了什么,然后王妃进食了。
“妇人心思!”
乔翌素来最讨厌妇人多思矫情,可自家这个王妃……原来在岭南,倒还将就。可自回了郁林,进了长安,却是一日比一日小气计较起来了。听到别人家的事,也能气上自己半天!委实不成个样子。可王爷喜欢,他们能怎么样?
这些话,乔翌没办法和手下说,只能找四郎来讲。李璄听了扬头,看到乔翌脸上不耐厌烦的模样,便是生笑。翻了手中一页书后,轻讲:“横竖也不是天下的女子皆那样的。况,长嫂原来也不是这样的。”
慕容氏原来的模样吗?乔翌想了想,半天后才终是忆起了银水村时的容淑娘。想起了那时装傻充楞的平凡村姑,想起她如何不动声色的把汪里正给害了,想起她给王爷下了痒痒药,然后……恬、毫不知羞的坐在山峰上看王爷入浴……
“真不知王爷喜欢她什么?”乔翌这话有些不老实,他适才私下的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莫不是因为她是第一个看到王爷……那样的女子。王爷才一路待她不一般?
李璄不知道乔翌的脑袋里想了些什么,横竖他没看见那样的事。可对于这问题,李璄早先明白,如今却是肯定:“长嫂、她……聪慧!”
乔翌不明,李璄却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长兄亲自选来的护卫长,可在之前岭南岁月,却从未显水露水过的男子,眼中闪过复杂:“她、不太象一般女子。闲时或许有些乱七八糟,得遇大难时却果决非凡。”
“四郎是在说……”乔翌不敢断论,而李璄抬眼再看了一眼他后,站起了身形,走到了窗边。初到长安时,他还只比窗棱高上半尺,可如今……他已然双手平扶窗前。远看窗外碧树将荫,李璄心头抽得痛了一下,却更多的是对三哥不成器的羞愧,以及一丝……他亦在心底佩服的果决:“这样的事,若不是长嫂果决,以毒攻毒,克杀外祖三人。如何能保得下整个萧氏?甚至可能会牵累到王府!我们兄弟死不足惜,可若败坏了父王声誉,毁了吴王府基业。那么……三哥便是万死难辞其罪。”
“所以……”乔翌好象猜到了,而四郎的面色也足以证明他没有想歪。可到底那样的话,说不出口吧?
乔翌并不曾寄望四郎能把这话讲在明处,可他心思尚未转完,该如何与王爷回复。耳中却已经传来四郎正在变身,略显沙哑的话声:“所以,我不怪她。是三哥惹祸在先!是她保全了吴王府,保全了整个萧氏,也保全了她与我。”
“可她到底伤了四郎的外祖!”
“错!”李璄急急断喝,喝完心头却一片空虚。继而苦楚,然后一闭眼,两行热泪滚了下来:“乔翌,那不是我的外祖。是我与表姐共同的外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