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吃药吧。”
“您这样一直不吃药,病可好不了。”
“要不,先吃点粥?”
“婢子给您做了您最喜欢吃的偃月馄饨。”
安娘本不擅言辞,一早上出来进去跑好几趟,可是药药没喂进去,饭饭没吃进去。而世子妃不吃,坐在外屋的世子也不吃。安娘快愁死了,可平常最主意多的徐娘却仍然跪在院子里。燕七那个闷棍更是一句话不知道该说啥?
好在的是,天色大亮后,二郎三郎终于来了。
“长兄。”
李玮李琨扑通扑通,双双跪在了正堂屋里。李仁闭着眼,一语不发。这是第一次长兄这样!李玮李琨心中愧疚,更加不敢起身。
院子里跪着的徐娘办砸了差事,惹了祸,本是害怕愧疚。可看二郎真的跪下,时间一点点过去,到底还是急了。以膝代腿,跪爬了直来,咚咚在世子面前直磕响头:“是婢子的错。都是婢子的错!是婢子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挑唆了主子。世子要罚就罚婢子吧,二郎、二郎身子弱,不能着了凉气啊。”
李仁睁眼,看徐娘面前地砖上的那片洇红,淡淡的。一瞬想起了昨天炕褥上的那一大摊殷红……复又闭上眼睛,调息几许后,睁眼:“安娘,把那三件袍子拿出来,给二郎垫上。”
“是。”安娘应声进了里屋,从柜里把世子妃临走前做好的那三件袍子拿了出来。两件摆在桌上,属意二郎的那件抖开,给二郎披在了身上。几乎是在披上的瞬时,便感觉到了异样。李玮低头细看,发现内里竟然多缝了一层狐皮,比平常棉袍更加暖和。是慕容氏缝的?
李玮没有抬头,李琨却抬头看兄长。不想长兄竟然不看他们,只盯着徐娘:“你是有功的!我们兄弟遭逢大变时,俱还年幼。我不过八岁,二弟六岁,三郎四岁,四弟才刚出生。十几年来,你日夜辛苦照指我们兄弟。一路吃苦受累,担惊受怕。你辛苦了。”
徐娘身上一哆嗦,赶紧摇头:“婢子不敢,婢子……”
“你且先停停。”李仁一挥手,徐娘停下,越是尴尬,她竟然在主子面前插话了?赶紧蜷下跪好。李仁看也不看二弟三弟,只平心静气的对她讲:“你之前不是一直在怀疑真如海对你有偏见吗?今天,我便告诉你,为什么?”
说完,李仁起身进了里屋,不多时出来,手里多了一只信囊和一枚玉佩。
信交在了二弟手里,玉佩则给了三弟。李玮一看信皮便认出来了,是外公手迹!可还不及拆信,便听长兄又讲:“你当该知道真如海生母是何人?萧轻兰,萧母妃阿爷元配的嫡女。只比萧母妃大一岁而已!贞观十五年上元佳节,不甚落水而亡。半年后,萧母妃嫁进了吴王府。”
当啷!李琨的手松了,那玉佩跌在地上,所幸是未曾摔伤。可……近在咫尺,李琨却弯不下腰来去拣。李仁仿佛没有看见,复又看着已然懵掉的徐娘讲:“真如海在这里,萧轻兰玉佩在这里,足以证明萧轻兰当时并未死。事实上,是慕容阴明救了她。不管存于怎样的目的,带她暗中回了萧府一趟。再然后萧轻兰舍弃了家族父母兄弟姐妹,和慕容氏远走他乡。几日后,萧母妃的奶母庆氏病故了,一家子在萧府不见了踪迹。得知这样消息后,我原也不信,便去信给了萧大人。回信在那里,你们自己看吧。”
李玮听长兄这样讲,便已没了看信的心思。李琨却仍然藏着几分不信,抢过来看了,然后……也傻了。徐娘从地上拣起了信囊,越往下看脸色越白,直到最末……“吾有私心,对不起吾女轻兰。所幸苍天有眼,望世子多加怜惜轻兰之女,以解萧氏罪孽。”
“她是上次回村之后,才知的此事。回来后自然对你百般看不顺眼!你疑心告了我,我便正经去查证。可查证后,又能如何?死者已死,他们虽是萧氏所生,却仍然是我的兄弟。我只能压着她,保全你们几个的颜面!保全萧母妃的颜面!可你们呢?你们做了什么?”李仁并未大吼,甚至压低了声量,却比怒骂痛斥更加让李玮李琨无地自容。
徐娘一路跪爬着进了内室,咚咚在世子妃面前磕头。可炕上的人一句话也没有。
外屋里,李仁等了一会儿,见还是如此后。叹气摇了摇头:“让徐娘去你们那边吧,她不能再留在这边了。你们也都先回去,也别再过来。等她好些了,我再想办法。”
“长兄。”李玮又羞又惭,简直要无地自容了。
李仁抬头看了一眼二弟眼下的青睑,又叹了一口气:“去吧。给她点时间。”
不该留的人尽皆走了!便连徐娘也在一会儿后,收拾好随身包袱,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燕七当时不敢说什么,事后却进来问了一句:“徐娘走了,前面店铺的里的事,可怎么办?”他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且徐娘八面玲珑,着实对生意颇有助益。世子要赶哪个走不要紧,可是这生意……
李仁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先关门几天,有人问起来,就说家里有人生病了。”
燕七应下,便出去了。安娘又将药热了一遍,端进来。看着世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李仁叹了一口气,起身接了过来。
进得里屋,见真如海还是昨天那副样子,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虽说被褥都已经换过,可屋子里却仍然飘着酒气血腥的味道。淡淡的发着一种令人哀伤的沉闷之气,腥得令人欲呕,却又有酒气的浓烈以及无处不在的隐隐药气。李仁深吸了一口气,坐到了炕边。把药碗放在了桌上,过去握住了她的肩头:“他们以后不会再来烦你了。徐娘也去别的地方了。明日我找来几个伶俐忠心的,你挑一个在跟前服侍,怎么样?”
见真如海不说话,李仁想了想,咬牙便又道:“你若是连安娘也不喜欢,也尽可全换了。只是燕七是一定要留着撑门面的。”
可即便如此,真如海还是一句不说。李仁的火气腾腾的冒了起来,可想起昨天她伤成那般,还有何郎中的话……又觉得愧疚心疼。轻轻抚着肩头,低声讲:“至于那个事,也不一定便有那么可怕。只要你好好吃药,我总会让你好起来的。”
“若是好不了呢?”真如海终于有动静了,扭回头来,眼神如刀,冷冷的盯着李仁:“若是我好不了呢?若是我果真没办法怀孕了呢?世子大人,您会怎么办?把别人生的放我跟前养着?还是保证他们以后肯定会孝顺我、听我的话?你认为我会相信吗?这个时候你都管不住你手下那些所谓忠心的奴婢,将来你有什么本事能让我不受别人的闲气?”话声越说越大,说到最后竟似尖吼出来。安娘和燕七都在院子里呆着,听见身上便是一阵不自在。
“你什么都管不了!嘴上说的好,定不让我受委屈?你前脚出门,后脚就有人拿着黑糊糊的汤药来试我?”
“她当我是傻子?还是你们都当我是傻子?没有把脉没有问诊,好端端的拿来一碗药,除非是傻子才会喝下去?而我若是不喝,便是别有居心,便是心中有鬼。我就不能有点正常人的思维吗?你为什么要信任她?她又做了什么让我信任她的事,端来一碗药,我就得喝下去?”
“亦或者,有些人根本就在心里希望着:我就是个傻子,就是个胆小如鼠之辈。在人家的地盘上就该乖乖的伏小认低,任人作贱。她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说我的不是?而我又凭什么要受她的闲气?又如果,我受了她的这次气,下回她会怎样?得寸进尺,小人行径。打量着我是在山里长大,便什么也不知道?说穿了,不过看不起我罢了。”
“可李仁你别忘了。不是我愿意嫁给你的!我为什么嫁给你,你自己心里清楚。”
“原来的那个县令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时候那么凑巧?又为什么他前脚一走,后脚那个和你有旧的厉大人就调来?李仁,你当我是傻子。我可从来没把你们当成是傻子。”
赤裸裸的把以往一切撕碎扯破,平静矛盾的表皮下,其实不过是一滩肮脏惹人厌烦的勾心斗角罢了。而要解决这一切……进不行,你没有力量;退不行,你没有退路。你只能让自己融入其间,然后走在最中心将一切扯破。让所有的人无法面对!这个时候,你才能在他们扭脸的瞬间,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季淑放缓了声调,笑得若似体贴甜蜜:“李仁,你怕是这会子在想: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干什么非要赌气喝那伤人的东西?就不能等你回来吗?”声调有点象是曾经撒娇温存时的感觉,可眼睛里却冷得全是冰寒,冰寒后是满满的不怀好意!
李仁尽力保持着脸色不变,却把手悄悄的缩在了袖子里。他在发抖、他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他更知道她聪慧得早已经想好了进攻的方法,和所有的退路。
果然,真如海慢慢坐起身来,傲慢的抬颏与他共视。他比她已经高出许多,她只有仰视才能与他相对,而这次,她不会再谦卑:“药、我是不会吃的。饭、我也不会吃。有本事你便饿死我!没本事,就放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