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天公作美,端午节前一天临水微微下了些雨,次日虽是艳阳,却并不算炙热。才被雨水洗刷过的天空,净蓝清澈。院中一草一木皆是碧绿青翠,又有安娘精心备下的一桌佳肴。一切看上去和谐美好!
李家三个兄弟来时刚到巳时。病美人仍是那副中规中矩的模样,那个只见了一两次面的李琨仍是倨傲,独璄小郎亲切欢快。亲亲热热的过来唤长嫂。季淑自然也待他最和谐,拉在一边说些闲话,午食时,也夹了不少菜给他。至于病美人和李琨,自有李仁来招呼。他们待她客客气气的,她自然也客客气气的待他们。谁也没给谁脸色看?可若说要有多亲切……却也没有。
“你皱着眉头干什么?”天色近暮时,那三兄弟走了。李仁是长兄,自不用送他们。只是空空的屋子,转头回来,却见李仁仿佛有些落寞愁意。“不喜欢今日之事?觉得我对他们不够亲和?”
难得见她这样连着问这样的事,李仁本来不太舒适的心境倒为此暖了几分。伸手将真如海揽着坐在了腿上,想抱她在怀,却不知怎的下颏支在她的肩头。闭眼便是她身上淡淡的脂香,很淡很淡,仿若没有一般。好象在隐阳时,徐娘在她的妆台上曾经摆了好些瓷盒,可她始终选的都是这样最清淡的味道。哪怕如今徐娘离开了,安娘是个万事听从的性子,也不见她有任何的变化。
“其实,这样才是最真的。那道结摆在那里,他们觉得尴尬,我也不是很能容人的性子。这样一点点慢慢来,终究是大家真实的心意。若一下子亲近起来,我怕你要担心得真睡不着了。”真如海这话着实太过坦白,坦白得李仁几乎对她无话可说。他私下心里自然是希望他们可以一日便和好,可就她说的,若果真那样,也太过不真了。那个心结,是结结实实存在的。消弥它,绝不是一日可建之功。
“我心急了!”
戒骄戒燥,兵家大忌!他今日犯错了,可幸好,他的身边有她。
端午节过,岭南便是正经伏热起来了。潮湿之地,临水江多,又有许多人迹罕至的密林,故岭南自古多‘瘴气’。上辈子到桂林来玩时,便听当地人讲关于瘴气的传说。一千多年后,人口密集医学发达,早已经很少见那东西了。却听说了对付瘴气最省事的法子,便是多食薏苡仁。岭南人叫琅亚珠的东东。桂林地区还有民谣这样唱道:“薏米胜过灵芝草,药用营养价值高,常吃可以延年寿,返老还童立功劳。”
那民谣是何时传出的,季淑并不知道。可她却在每天的汤饭中,并未看到那东西的影子。便唤了安娘过来,把薏米的样子大概说了给她。安娘想了想,略是有点印象:“有是有,不过是药里常用的。”
“那买些回来吧,我熬粥吃。”
世子妃这个提议颇古怪,安娘好奇却没有多问。从街上买了回来,问世子妃怎么做?季淑却摆手:“我自己来就好。”
“这……”见安娘有些犹豫,季淑便又添了一句:“只我自已吃。”这话倒象是在她在防着世子妃一般!安娘不自在,却又想不出辩解的话,便由着世子妃挽袖子进了厨下。
季姐姐下厨了,旋丽自然也跟着打下手,吹火舀水一刻也不肯闲着。而季淑的厨艺其实也远没高到怎样的地步,事实上她也只是刚刚会做而已。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有人帮她弄火,而她要做的便是把薏米百合滔干净了,扔到锅里煮便是。足熬了一个时辰才算熬到浓烂,舀了些蜂蜜进去,尝一口。味道不错!
“季姐姐,你这法子从哪里看来的?”旋丽也从来只见琅亚珠入药,不想竟然也能做吃的。味道还不差。
因是第一次做,做的不多,统共三碗。厨下里三个人一人一碗。旋丽本就爱吃甜的,眼下正是鲜百合上季的时候,又加了上好的蜜,味道自然不差。“自然是看书得来的。”轻飘飘的一句话,并不算正经的解释了。可自那日后,季淑却是每日都要在下晌熬这么一锅东西。先是她们三个女人尝。吃了差不多十天后,又多弄了一碗让燕七也吃。
“这……我一个男人吃什么?”燕七可是听见吕家那小娘子说她这两天脸上又光又滑的,又瞧安娘的肤色看上去也好了许多。以为这是女人家东西,可世子妃干什么要他也吃?
安娘原先并不知这东西到底如何,可自己吃了几天后,确实觉得身上舒服些。而对于燕七的提问,安娘有些心笑,朝正房呶呶嘴:“女人体质与男人不同。你不吃,世子妃怎么好叫那个吃?”这下燕七明白了!原来他是替世子试吃了。看看这一碗甜甜腻腻的东西,横横心一咬牙便也吃了。自此后,天天下晌一碗这东西。其实说来没什么,吃了也没觉得哪里难受。可也没觉得哪里好?唯一可圈可点的用处,大概就是……
“燕七这两天看上去细致不少!”原先粗人一个,又黑又糙。可这些天却瞧着皮儿细了不少。
“那、你与他说了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李仁最近在外头的事务更多。常常很晚才回来,可瞧着心情却是愈见好。季淑与他打趣,他直接哈哈笑了出来。“你这个捉侠鬼,哪有那么逗人的?”
“我这不是逗不着,才让你去逗的嘛。”手一扬,骰子满蛊乱转。最后五点朝上,季淑便欢欢喜喜的将棋子往前行了五步。还差一点,便可吃了那枚黑子了。李仁看她平静亮丽的眼神,心中实是自在又平和。她不好棋艺,他便与她打双陆。一边下棋作耍,一边闲聊。其实都是些家常话,却每每让他觉得窝心。
“你到底为何要做那些?”有暗羽在,真如海头一次做那粥李仁便知道了。他猜到她是替他在悬心,可是一月过去,却并未见她多置一辞。这让李仁很好奇:“你若是想让我吃,只管端来便是。难道,我还防你不成?”因慕容阴明善毒,所以她自到燕家来后,关于吃食哪怕用水,徐娘都特别精心过。李仁当时并未阻止,可现在却觉得她这样小心,实在过了。伸手过去覆在真如海手上,略有埋怨:“你这样,可是在疑我了。”
真如海抬眼,说笑不笑的看他:“那你可伤心了?”话里满是俏皮。李仁听得可气,接了骰子:“我这可是好人没好报了。”
“我才是好不好?”
“那你倒说说看,为何不端来给我吃?”这次李仁霸了骰子不给她,季淑没办法,只得说了:“效果不是很好啊。总要有用的东西再给你吃。若是没多大效果,占了胃口岂不是吃不下别的?我瞧安娘做东西都是有讲究的。干什么乱了她的步调?”
“可那是你的一番心意啊!”晚食已经过去有些时候了,打了半天双陆,其实无趣了。李仁如今很喜欢与真如海闲话,她总能给他一些特别的感觉。便象眼下这桩事,她知道暗羽盯着这个院子,她每天做了什么,他不可能不知道。可他一直不问她做那些是为了什么?她若只是献宠,难免会生气,可她没有;而她如果是在试探他是不是还在疑她?虽可理解,却未免落于下乘。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真如海真的只是想给他做吃的,却在试试后觉得无效,便打消了那个念头。这让李仁感觉很新奇。在他熟悉的过往里,女子们哪怕不是自己作的,都会常拎些小东西来以示关心。可她为什么不那样?
他想知道,特别想知道,所以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闻她发鬓里微微的薄荷香:“你倒也不怕我觉得你不关心我。”
怀里人一阵颤笑,这个人是在卖萌?还是卖娇?“这院子里都是你的人,我在做什么,你怎么会不知道?”
“可你都没有端给我。”这次是正正经经的卖娇了!季淑听得想笑,止也止不住的想笑,她可还记得这位世子大人曾经冷眉睨指的看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怎么如今?竟不自觉的作出这些模样来了?眼中闪过莫名的流光,却是低着头不会让他瞧见。更将脸伏在他的怀里,作出亲热模样来。
李仁知道她在笑他说了那样的话,可不知为何,这次竟然不觉得难堪窘迫。好象与她说这些的话,本便是最正常之事。甚至于更有情趣!
他由她在怀里轻笑,可不管如何,答案却是一定要的:“说,到底为什么不端给我?”
真如海叹了一口气:“我都说了,感觉燕七吃了不怎么管用嘛。”
“你这神医,岂不知人人脉向不同。哪有他吃了不管用,我吃了就也不管用的道理?”
这话倒是确实。见真如海被他问住了,李仁得意又讲:“那明日起,也给我留一碗,如何?”
他……季淑狐疑了,他这是在缠着她要吃的?她亲手做的吃食?这算是一个怎样的感觉?见她似乎若有所悟了,李仁的脸上也终于有些发热了。他原不是纠扯于这些儿女情长之事的,吃什么也不甚在意。可现在,他真的很想吃些她做的吃食。
“真如海,明天一定要给我留一碗。”
“好。”
“只一碗。”
“是,只给你做一碗。”没有别人,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