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县、县如人名,水多多水,习水为生,靠水为生。连带街名也多以水字命名。似李仁他们隐居的这条街便叫左水街。左水街上住的多半是富户商家,大门大院,偶尔小巷街头才会有些角落小门小院。一到入夜,这条街面上几乎不见行人,各家院子里倒是各有热闹,可是街上却果真清静。
当初选址在这里幽居时,看上的便正是这点。暗羽晚点值勤,微是有点动静,便可看到,提前戒备。
今夜,本一切如常。可才过二更,街角值卫的暗羽便见东街那头急急奔来一人。行动迅速竟不似常人!赶紧以雀鸣呼哨一声,院落四周警戒立时,负责主屋守卫的暗羽更是以最快速度,叩了后窗窗棱两下。
李仁本正在悬心等着真如海的话头,可听到提响,便立时警备。
“什么事?”
“现在还不清楚。”
“出事了?”真如海的话里透了一股虚寒,脸色一时有些发白。李仁看见便把她搂进了怀里,她微微的有些颤,却不忘问他:“可准备妥当了?要不你先走?”就象上次一样?李仁脑海中记起了上次把她抛下的事,心里又抽的疼了一下,却没说话,只将她拥得更紧。然后,后窗处有人咳了一声:“世子,长安急信。”
什么?这个时候?长安的急信?不走暗羽的通道?还惊动了守备?
这算是什么状况?
李仁看了一眼真如海:“你先呆着,我去去就来。”
出门,右转,二进堂屋处,已经亮起一盏灯火。进门前李仁看到了暗羽的手势,进门后见到来人手中的那枚紫光檀斑指后,身形几乎当时僵住。接过来仔细看看,又从怀里摸出的那枚父王给自己留下的信印,对在一处比正确是纹理色泽严丝各缝后,咽嗓处竟有些哽噎:“姑母,她还好吗?”
来人听言,瞬时跪在了地上:“公主一切安好,只是多年来一直悬心几位王子。且长安局势复杂,说来,也是度日艰难。”
“这我知道。那人既逼死了父王,想来也不可能不防着姑母。”
“唯一庆幸的便是,文德皇后当初垂怜,令所有庶出公主的生母不得记档。故,这世间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公主与吴王乃是一母同胞。”正因为如此,才能保全,更因为如此,才能有今日相见。
李仁苦笑着点点头,看着掌中这两枚宛若亲生的斑指,想想幼年时记忆。其实他在长安,见到姑母的次数也不算多。名面上,她确是他的姑母,可也仅仅只是个姑母。如同皇爷爷诞下的那十几位其它皇女一样,她们都是生母不明的庶公主,与父王这个庶子之间说不上亲,也说不上远。场面上逗逗开两句玩笑,而转过头,也不会谁与谁多理睬两句。只在私底下懂事后,父王告诉过她,其实姑母是知晓的。他们一直暗中有来往,只是碍着那个人,次数极少。可姑母,是值得信赖的!父王临终前,交给他的印信中,最要紧的便是这个。父王告诉他:“若有一日,你姑母派人来送这个给你,便是她果真有切切实实的法子了。”
而这一天,终于来了吗?或者说,上次高宗两位嫡亲姐妹大闹成仇,长安种种事宜顺遂,那其中便有姑母的手笔。只是从来不曾命令暗羽接触过那边的事,不可肯定,也怕给她招祸。而如今……
“吴王被逼死一事,流言纷纷。半月前,高宗召见公主,问公主对此事有何想法?公主言道:事已至此,为吴王平反已是不可逆转之事。否则家国天下,均不得安宁。陛下无语,公主便又道:吴王四子,多年前一直下落不明。如今长安多事,许是他们所为。既是如此,陛下何妨从宗室中挑多子的宗亲,出继孩儿,作为吴王后裔?这样一来,既体现陛下关怀兄弟之情,亦不使有些居心叵测之人,有了登堂入室之机。”
什么?
居心叵测之人?登堂入室之机?
姑母……李仁完全懵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姑母、姑母她怎么会给高宗出了这么个主意?而姑母,甚至在高宗面前一口认定了长安诸事,是他们兄弟在暗中所为?高宗本便那么怀疑,又有姑母这般凿凿……
不对!
李仁低眼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之人,背脊挺直,不见丝毫媚态。又有姑母的印信,当是亲信之人。然亲信之人为何说话只说一半?“姑母说后,高宗反应如何?”
跪在地上之人一直垂头,可听到这话后,嘴角已是含笑:“陛下自然乐意。只是到底吴王若是被逼至死,四个孩儿说不定是送到别处养了。直接过继宗室给吴王,象是陛下有私怨一般。故,陛下复又下旨,命驸马南下搜寻吴王后裔。”
驸马?“哪个驸马?”
“自然是世子亲姑母的驸马,卢国公二子程处亮。”
“姑父不是已经闲置多年了吗?”
“可陛下却认为这事非驸马亲自出马,不能办妥。而若驸马出马,一定能按照公主的心意。将吴王后裔一个不差的找不回来。然后……”地下所跪之人没有再讲,李仁却已经全然明白了。
高宗逼于形势,不得不为父王平反。然,他心中究竟不乐意被人这般逼迫!所以,为父王平反可以,却要将他们兄弟四人以‘失踪’‘亡故’之名,永远弃于李氏宗墙之外!另选其它宗室承继吴王血裔。而若他们兄弟有个不报,在暗中搞什么名堂,那么高宗便会有借口兴师问罪。或是假借皇室行匪乱之实,或是勾结江湖妄人意图谋逆……而只要他们兄弟不再了,那么留父王一个空名,又有什么意思?而他又怎么可能挑一个好的、象样的来出继父王一脉?若是选那无嗣,行为放荡之辈,说不定吴王府他日便成了笑话。再惹下什么祸,除爵罢名也不是不能。到时候,吴王府,便是真真正正的没了!
好毒的一条计策!却偏偏要借姑母的嘴说出来,还要让程驸马南下寻人。
可见姑母的日子不好过。
只是有一点,李仁没有想通:“姑母派汝前来,便只是为了传这一个消息?”这么些年来,姑母一直暗兵不动,从不与暗羽联系。上次派人送了银锭到隐阳燕家酒铺,算是搭上线,却也只是那般,没有后续。今日千里迢迢,派人送信。却只是为了说这么一个已成定局之事?难道是为了怕他们兄弟误会?还是在程驸马南下之时搞出些什么名堂来,让程驸马无法交差?亦或者……
“公主问世子,有无胆量信她一次?若世子信公主这次,便偃旗息鼓在岭南呆上一年,不动声色。一年之后,公主便可等来良机,迫使高宗下旨,还四位王子爵位,正吴王后裔。只是这事,终究有些风险。而若错过眼下时机,由驸马回长安后说吴王后裔遍寻不到,介时再要翻身,怕是不易。”
当然不易!高宗与父王心结多年,岂会轻易认输。而若平了父王冤案,又出继了宗嗣。那么他们兄弟回不回吴王府,又有哪个会多关心一下?
可现在趁着程驸马南下时,表露身份便是最好的时机吗?
或许他们兄弟可得回正名!然长孙氏高宗明着暗着多少次派人南下,搜寻他们兄弟,均是无果。薛二号称刑部无敌,在岭南来来回回杀了不知多少个回马枪也找不到的人,为什么程驸马一来便找到了?
难道是吴王一脉与程驸马早有勾结?程驸马的背后是卢国公府?卢国公掌管兵权多年,军中人脉无数。吴王与卢国公勾结在一起,图谋的是什么?而卢国公府又有姻亲郑氏,乃是五姓。还有姻亲温氏,一门三国公,是文官中风骨领袖。温氏还有姻亲尉迟氏,是鄂国公后裔。鄂国公尉迟敬德如今可还活着。再加父亲原本兼有的杨氏萧氏……
呵呵!竟是把一桩当年假得没有一丝真据的谋反案,变成了‘真的’?
到时候姑母驸马、卢国公府、温家、尉迟家、杨家、萧家、郑氏,通通都会被牵扯进来。而这么一通结面,不是谋反,也只能是谋反!
“这个主意是哪个出的?”
简直太妙了!相比之下,他设计而出的以神鬼之术,惊恐世人之法便有些薄弱。他散的只是流言,只是恐慌,都是虚招。可这人却一笔一划皆是实症。兵权、皇权、文官、武将、一母同胞、姻亲妞带……都是让人不得不信服的由头。而这其中,甚至有一些,是扎扎实实的事实。若是抄家使计,说不准杨家萧家那里都能翻出一些‘铁证’来。到时候,又有谁能不信?
这个人的招,实在太高!
眼光,也着实太毒。
这个人是谁?李仁必须知道。而他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姑母,也不曾让他失望,果然送来了最确切的消息:“高宗皇后,武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