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年的夏至刚过,天气就热了起来。
张家营村一如往年,继续沉浸在安静而神秘的气氛之中,而夜里那笼罩着全村的阴冷气息依旧让人不寒而栗。所以,哪怕是夏天最热的时候,一旦夜晚降临,张家营的人都要多穿一两件衣服。
自明朝永乐大帝到现在七百年过去了,我们张姓后人作为守陵人世代定居在此,从未离开过。
有人说这莫名的寒气或许就来自这个大墓,可没人知道真正的原因,也没人知道那传说中的大墓究竟在哪。
去年秋天,老爸突然心血来潮的要在院子里挖个地窖储酒,他是个出了名的酒鬼,而且执拗难劝,根本不顾老辈人的训诫。
我们张家营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是:守陵人不能轻易动土!
然而,老爸老妈还是挖了,而且越挖越起劲,跟着了魔似的一连挖了几天。而一个普通的地窖竟然被他们挖下去七八米深。
可突然有一天,俩人跟丢了魂似的极不正常,旁人怎么叫都不理会。那天,他们再次下了地窖,之后,就再也没人见到他们出现了。
老爸老妈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他们消失的那天,我正在村长家里写村志——因为我是全村唯一的大学生,而这个村志就是记录我们张家营祖祖辈辈守陵的纪传。
听到爸妈出事了,我失魂落魄的赶回家中,却再也没能见到那两张熟悉的面孔,望着空荡荡的家,我整个人都痴傻了似的,呆坐了一夜。
那一天,我多么希望能像往常一样听到老爸醉酒后骂骂咧咧的声音。
“张译,你大学毕业了,不去省里市里工作,回来守着我们俩干什么?你要去打拼自己的幸福生活,懂不懂?在家里呆着太没出息了……”
“你给老子滚!别他娘的老呆在家里!”
“再不滚,你信不信老子把你赶出去?到时候,别怪老子不认你这个儿子……”
老爸的责骂声依旧响彻在耳边,老妈默然的身影也依旧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可他们俩却已经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而我也没来得及说出我心里的那句话:跟他们在一起生活,才是让我感觉最幸福的事。
我知道,这句话我迟早会亲自告诉他们。我张译绝不相信他们会突然消失了的鬼话。他们或许被困在了某个地方了,又或许正在等我出现!
“老爸老妈,等我!我一定会找到你们!咱们一家三口一定能够团聚!”
说完,我闭上了血红的双眼,攥紧了双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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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昏黄的灯光下,我反复审查着村志。
张睢者,其先黄帝也。生而能言,言无他物,必涉死生耳。凡其视而断者,无不应其言,人皆称奇,以为判官!年十八,北入燕地,棣闻之,招为幕僚。待棣称帝,睢官至太常寺卿,闻达宇内。
永乐五年,棣信谗言,杀睢,分尸以示。未几,悔之,欲敛而葬,不得其首。遂金铸一首以葬之。后迁其族百余,世守其陵……
再过几天,这些字就要篆刻到石碑上了,而石碑也将在村口屹立上百年或者更久,所以不能有丝毫的差错。我决定了:做完村子交代的这件事,我就去周围的乡镇甚至市县去发传单,或许有人有老爸老妈的线索也不一定。
突然间,一种诡异的感觉倏忽而至,惊的我后脊背发凉。
“谁在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我猛然回头,瞪着眼睛大吼。
可周围哪有什么人。
没关严的窗户被风一吹,发出“吱扭扭”的声响,倒是吓了我一跳。
我使劲晃了晃脑袋:张译啊张译,你真是吃饱撑的,没事自己吓唬自己!
可接下来,拿笔的手还停在半空,而我整个人却惊呆了。
一瞬间,天地间一片安宁,一个巨大的湖泊出现在我眼前。高悬的冷月之下,湖泊与夜空相映成色,天地似乎浑然一体,神秘梦幻。
突然,在那湖泊的中央,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如雪的水花乱溅。一个小孩的脑袋猛然钻出水面。
那是一个溺水的幼童。幼童的脑袋时沉时浮,嘴巴大张着,急促的吞吸着空气,表情极度恐惧。他一边拼命的挣扎,一边绝望的看着我。
扑腾起的水花在月光下是那么的白亮真切,仿佛溅入了我的双眼。我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就想伸手去抓。
可我突然惊讶的发现,我此时竟然站在了湖面上。脚下的湖水波纹荡漾,犹如一面镜子。
我的心立刻像被人给拧成了个麻花似的,异常难受。全身汗津津的,手脚发麻。因为我天生怕水和恐高。
说实话,哪怕真有鬼魂站我面前,我都未必害怕。可我要是站在极高的地方或者巨大的水流边,身体本能的反应就能让我恐惧到窒息。
这是什么地方?
我头皮发麻的厉害,双手不由自主的插进发间,呲着牙,使劲的抓挠着头皮,试图缓解那种难受的感觉。
“救我……救……”稚嫩的童声呜咽而惊悚,像有一千只蚂蚁在噬咬着我的耳膜。这一刻,我感觉脑袋都要炸裂了。
不对!
我心中突然一惊!我不是在房间里写村志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一定是做梦!是做梦啊!快醒过来,醒来……
下一刻,我发疯似的对自己大吼大叫,同时双手继续疯狂的抓挠着头皮。
突然,幼童消失了!湖泊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
不,房间还在,昏黄的电灯还在,桌子和手稿还在。而我则趴在了桌子上瑟瑟发抖,手脚冰凉,眼眶似乎被撑裂了,疼的眼皮直跳。
我惊魂未定的拍了拍狂跳的胸口,自言自语道:张译你可真没出息!一个噩梦而已,瞧把你吓的!
之后,我双手狠狠的抓着桌角,支撑着身体缓缓站起来。可低头的瞬间,我赫然看见十个指甲里满是鲜血和肉皮。
啊!
我再次瘫坐在椅子上,身体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好半天,我才缓过来一口气。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头,头皮上的痛感让我瞬间弹开了手掌。
疼!
尼玛的。张译啊,你对自己可真够狠的!做个噩梦都对自己下死手啊!还好你是抓的头皮,要是抓的蛋蛋,估计它们早被你丫的捏爆了!
农村人皮实,这点伤口也不用包扎上药的。我呲着牙来到院子中,打了盆凉水,往头上一浇,用毛巾擦了擦,就准备回屋。
“嗯?怎么头这么晕?”
突然一股浓浓的睡意袭来,我的眼皮突然变得异常沉重起来,我怎么支撑不住,终于闭上了惺忪的双眼。
当我再睁开眼时,身上那种独有的书生气质瞬间消失了,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接下来,我不由自主的走向了南墙边。
此时,我的脑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