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广播电视站的站长郝伟来找牛二。
牛二问：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郝伟掏出一盒软壳的“中华”烟，往牛二面前一放，说：除了安装闭路电视，我还有什么事？
牛二说：怪不得买这么好的烟，原来是想贿赂我哟！
郝伟原是县电视台的职工。县电视台有两百多号职工，吃财政饭的只有二十来人，其余都是自负盈亏。郝伟也是自负盈亏，工资常常没有保障。当县上实行乡镇广播电视站站长竞争上岗的时候，他就下来竞聘，当上了乡广播电视站站长。
刘书记是他的表舅，大树底下好乘凉，所以他要到这个乡来竞聘当站长。
乡广播电视站也是实行了承包的。除了上级的包干经费外，还要自己创收。
创收的渠道就是发展光纤有线电视，也就是闭路电视。
所以郝伟听了牛二的话，就媚笑着说：是呀，我的牛大支书，真让你说着了！老弟今天就是来拜你这尊神的！
说着，朝牛二拱了拱手。然后接着说：不过话又说回来，广播电视是党和政府的喉舌，这个重要性我就不多说了！就从村上的工作来讲，把广播电视办好了，有利于你们加强思想政治工作，活跃村民的文化生活，把党的方针政策送到千家万户，这也是好事，是不是？
牛二笑了一笑，说：你说的话，还有错了的？但如果你不从村民那里掏钱，就更是好上加好了！
郝伟急忙说：不收钱怎么行呢？
牛二说：怎么不行呢？现在上面不是号召要减轻农民的负担吗？
郝伟说：如果那些器材不要钱，如果我吃饭不要钱，养老婆娃儿不要钱，我也可以不要钱！
牛二又笑着说：如果妓院开张，欢迎你去搞，也不向你要钱，那不美死你！
郝伟说：就是呀！别人都要钱，我不收钱，不把裤儿都赔进去？
牛二坐端正了：说吧，想怎么办？
郝伟说：村民这么多，又住得分散，当然要依靠村支部和村委会，给我统一把初装费和收视费收起来哟！
牛二急忙说：老弟，不瞒你说，你叫我给你提臭鞋子都行！就是收钱这事，提起来我脑壳都大了！
郝伟说：是的是的，我知道现在从农民身上收钱很难。可老大难老大难，老大重视就不难！
又笑嘻嘻地说：再说，你牛大支书是什么人？天下哪有把你难倒的事！
牛二就不做声了，把身子靠在椅背上。他知道郝伟和刘书记的关系。想不答应他吧，又怕得罪了刘书记。县长的老表来村里买土地时，他曾经得罪过刘书记一次了，刘书记为这事还差点罢了他的官。那时他敢得罪刘书记，可现在有些不同了，他不想再和刘书记过不去了。再说，发展有线电视，也确是一件好事。村民现在的文化生活很贫乏，安了光纤，不但可以多收十多套电视节目，而且节目的质量也要好得多，怎么能不答应呢？还有，如果今天不答应姓郝的，过后刘书记肯定要亲自来说！他们的利益实际上是连在一起的！到那时，自己敢不答应吗？
但牛二又实在不想就这么轻易答应了他。就这么轻易答应了他，他觉得这小子得了便宜还会卖乖！
想了一阵儿，牛二就有主意了！
牛二一下坐直了身子，对郝伟爽快地说：行！安光纤电视，也是为村民办实事，办好事，我们大力支持！
郝伟一听，高兴得俯过身去，一把拉住了牛二的手，说：太好了，牛大支书！你真是孔繁森、宋鱼水、牛玉儒似的好干部！
牛二却挥了一下手，说：别忙，别忙，你先坐下！
郝伟说：怎么，还有别的事？
牛二说：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郝伟就又坐下了。
牛二就说：我帮你在我们村上发展有线电视，但郝站长也得帮我们村上做一件事！
郝伟就警惕地问：什么事？
牛二很果断地说：你帮我们办一个电视台！
郝伟像是没听清，说：什么？
牛二又说：帮我们村办一个电视台！把我们村的重大事件和领导人的重大活动，你给我们摄下来，然后在电视上放，就像县长的活动经常在电视上报道一样！
郝伟的眼睛瞪大了，说：你不是开玩笑吧？村里办电视台，我还没听说过呢！
牛二说：现在不就听说了吗？
郝伟把头摇得像货郎鼓一样，连声说：不行不行，这可不行！
牛二说：有什么不行的？难道只准上面的人在电视上晃来晃去，就不准我牛二在上面晃一下？我牛二就不是人？
牛二又说：你刚才说广播电视是党和政府的喉舌，那是对的！中央有中央的喉舌，省里有省里的喉舌，县里有县里的喉舌，乡上呢，刘书记也隔三差五地就要在全乡的电视里现一次面，也算是乡上的喉舌吧！都有喉舌了，可为什么我们村上不能有喉舌？他们算是大喉舌，我们呢，算是小喉舌！反正喉舌是人人都该有的嘛，是不是？
郝伟说：不是那个意思！是村上办电视台，上面没有这个规定，也没有这个先例！
牛二说：没有先例可以开这个先例！没有规定说办，但也没有规定说不准办呀，是不是？宪法上有村上不准办电视台这一条吗？
郝伟说：宪法上怎么会给你规定这些！
牛二说：宪法上没规定就好！我听别人说，只要法律没有禁止的，就是可以做的！
郝伟说：和你说不清，反正这办村电视台，可不是一般的事！
牛二说：你是不是不想答应我这个条件？如果你不答应，那好，光纤电视任你来发展，可费你得家家户户去收，收不起来可就别怪我了！
郝伟一听这话就急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事如果没有牛二这个地头蛇的支持，就很不容易办。即使给村民把光纤都安装了，收费肯定会遇到麻烦。他皱着眉头想了想，最后狠了一下心，就说：既然牛大支书坚持，我也豁出去了！办就办吧！
牛二一下开心了，说：看你这个样子，好像是把你推去砍头似的！其实你怕什么？我们办一段时间，没人干涉，就继续办下去，有人来干涉，我们关箱子就是！我的要求也不高，你只是在我们有重大活动的时候，下来给我们摄点新闻，每周在电视上播那么两个晚上就行了！
郝伟知道牛二的花花肠子多，怕他又节外生枝，就一口答应说：行，就这么办！
牛二说：好，我们就这么定了！不过我们还得写个协议。我们负责你来村里发展光纤电视，并替你收好所有费用。你负责给我们办一个村电视台，并保证每周播两次三岔河村新闻！
郝伟说：两次太多了，一次！
牛二说：两次，一次也不能少！
郝伟说：一次，多一次也不行！
牛二说：那就没办法了。
郝伟说：没办法了就没办法！全乡都把光纤电视发展起来了，我看你们村怎么办？到时候可别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说着，站起来就打算往外走。
牛二一见，真还有些急了，急忙说：好，好，就依你，每周一次，不过特殊情况除外，行了吧？
郝伟就又重新坐下了，说：就依你吧！我知道，你牛大支书没有哪个馍馍会烙糊了的！
牛二就笑起来，说：说个浑球话，我是为你好呢！你想，收款有多难，我们总不能白替你搞嘛，是不是？你帮我们宣传了三岔河村的形象，我在别的同志面前，好歹有个给你据理力争的理由嘛，是不是？
郝伟说：得了得了，你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说完，郝伟站起来又要走，牛二又突然想起什么，说：哎，别忙别忙，还得耽误一会儿！
郝伟说：还有什么事？
牛二说：条件我们是讲了，可这上电视，就像你说的，可不是一般的事，电视里那些话，都是官话，可错不得！
郝伟说：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就明说好了！
牛二说：那我就明说了，不是我小看你，电视里那些话，我不知你……
郝伟说：你是不放心这个？那我告诉你，老太婆吃豆腐——一百个放心！电视里那些话，都是现成的，我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牛二说：我又没听见你说过，当然有些不放心！
郝伟说：我就说个大概给你听，怎么样？
牛二说：那就不好意思了！
郝伟就说：你听着，啊！接着就念了起来：
开会前面加隆重；
闭幕前面加胜利；
讲话前面加重要；
鼓掌前面加热烈；
领导前面加重视；
看望前面加亲切。
又说：
接见前面加亲自；
进展前面加顺利；
完成前面加圆满；
成就前面加巨大；
工作前面加扎实；
效率前面加显著；
决议前面加通过；
人心前面加振奋；
班子前面加团结；
群众前面加满意；
领导前面加微笑；
问题前面加解决。
凡是国内的事情，要说成举世瞩目；
凡是会见的消息，要说成刚刚收到！
说完，郝伟停了一会儿，像是继续想。果然，没一会儿，又接着说：
计划没有不超额的；
竣工没有不提前的；
节日没有不祥和的；
路线没有不正确的；
决策没有不英明的；
妇女没有不解放的；
小康没有达不到的；
牺牲没有不悲壮的；
对中国人民的感情伤害没有不极大的；
尽管如此……对抗是没出路的，
后果总是你来负的！
郝伟一口气说完，就看着牛二，很骄傲的样子。
牛二听得很认真，然后笑着在郝伟肩上拍了一下，说：窑上的瓦盆——一套一套的，还真和电视里报纸上那些话一样呢！
郝伟就乐了，说：开玩笑，不是在你牛大支书面前吹牛，我在县电视台的时候，就算一大名嘴！
牛二又用力拍了郝伟一下，爽快地说：好，上面号召我们要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一起抓，我们就一起抓了！
郝伟也高兴地说：好，我们就一起抓了！
说着，郝伟就伸出手来，和牛二的手握在了一起。
郝伟就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