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卷益没有回家吃晚饭,医院临时召开会议,他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到家。
艰难的谈判这才开始。
张芊茹关好“家里有家”的门,尽量将乔治的邀请说得委婉而温和。末了,她一再强调,只去一个月,回来之后,我们还是可以重新再进入试管周期。
罗卷益坐在床上,安静地看着妻子,没有一句回答。
只耽误一个月,而已。无非是封闭抗体等我回来之后,再重新开始注射,我再多忍受几次疼痛罢了。周期停了,一个月之后我们再重新开始。就是麻烦一点,多花钱而已……张芊茹说着说着,忽然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一阵让人尴尬的沉默之后,罗卷益终于开口了:你是已经决定了,来通知我一声的吧?
不是,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吗?
商量?罗卷益脸上忽然浮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如果我不同意,你会不去吗?
这一次,轮到张芊茹沉默了。一针见血地点出真相,总是容易让人尴尬。
我不想和你吵架了,张芊茹。罗卷益摇摇头,神情显得异常疲惫:自从你主动要求进入试管周期,我的内心就有一种不安全感,总是觉得不定哪一天,你又会有事,又会把周期停下来。现在看来,我的预感是正确的。我不阻拦你,你要奔你的前程,一切都由你自己决定。但是请你记住,作为成年人,我们都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说完,罗卷益起身,轻轻地走出房门,留下张芊茹独自面对一地鸡毛。
客厅里,郑海涛刚刚坐下。
怎么你一个人来呢,诗诗呢?罗母把一个抱枕递给女婿。
诗诗有些不舒服,在家休息。郑海涛说完,有些僵硬的将抱枕拽在手里。
罗卷益在海涛身边坐下。他知道自己脸色不好看,索性闭口不言。
妈,哥,有件事情要给你们说下。海涛鼓足了勇气,终于开口了:是这样的,今天诗诗做了流产手术,现在正在家休息呢。我这几天都要上班无法请假,所以能不能让妈白天去我们那里,方便照顾下诗诗。
什么?诗诗做了流产手术?罗母惊得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哆嗦了:你这个孩子,咋不早说呢?是什么情况啊?好好地,为什么要去做手术呢?
海涛看了一眼旁边的罗卷益。罗卷益是他的妻兄,也是他工作上的领导,他一向比较在意罗卷益的意见。见罗卷益表情相对平静,这才开口继续解释:最开始,我们也是想要这个孩子的。但是考虑到我们现在的经济条件,诗诗最后决定还是再过几年再要孩子。
罗母正要说什么,罗卷益抢先开了口:妈,诗诗和海涛都是大人了,他们有自己的难处,我们就不要过多干预了。当务之急是要照顾好诗诗,流产后的小月子对女性的健康是非常重要的,我明天一早就送你去诗诗那里。
说完,罗卷益起身,他只觉得这个夜晚发生的事情让他心情烦躁,此刻的他只想安静地待会儿。他习惯性地向卧室走去,意识到张芊茹在里面,又退了回来。客厅里,母亲正喋喋不休地数落着海涛。罗卷益只得继续向前走到玄关处,说了一句,我去楼下取牛奶,拉开房门,径直地走了出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路灯的光亮映射进来,影影绰绰,迷离鬼魅。他站在幽暗的楼道里,迟疑着,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愣了好一阵,才想起,自己出门前说的是,下楼取牛奶。于是,他走到电梯间,伸手按下了电梯。“哐当”一声,紧闭的电梯门打开,里面白炽灯的光亮倾泻出来,让他有些睁不开眼。三步并作两步,他钻了进去。电梯摇摇晃晃地开始下行,借着头顶惨白的灯光,他在电梯银灰色的箱壁上看到了自己的脸。这张脸被投射得麻木、惨淡、扭曲,犹如哈哈镜般的荒诞不经。
寒意四起。罗卷益觉得自己的生活就是一张扭曲的哈哈镜,那个他苦心经营起来的体面的家,此刻,却找不到一处停留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