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役后,张芊茹总是尽量在《新闻联播》结束后回家。错开饭点,避免再为吃不吃这个问题生出事端。今天,张芊茹的提早回家,让罗卷宜和母亲都有些意外。
母子两人正坐在桌边吃晚饭。没开电视,房间里除了两人咀嚼吞咽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
吃了吗?
吃过了。
和罗母简单的对话后,张芊茹一头扎进了卧室。没有开灯,她无所事事地坐在飘窗前,看着房间里的光线一点点暗下来。她发现,这个家是如此的冷清,冷清得像一座乡村旅馆。
罗卷宜吃完晚饭,陪着母亲看了会儿电视,这才拖拖拉拉地回到卧室。
我要洗澡,你用卫生间吗?罗卷宜对张芊茹开口说。
张芊茹摇摇头,低下头继续刷着手机微信。
两人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他们夫妻俩在这一天里的第一句对话。自从上次摊牌之后,两人就维持着不冷不热的状态。不到万不得已,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的兴趣。
洗漱完毕,罗卷宜穿着睡衣走了出来,掀开被子躺到床上。看看墙上的挂钟,谢天谢地,总算九点半了。
张芊茹跟着钻进浴室,一阵洗漱保养,爬上床,看看墙上的挂钟,谢天谢地,总算十点了。
夫妻俩在暗自庆幸中,关灯睡觉。两人都选择了背向对方的姿势。张芊茹向左,罗卷宜向右。这是一种刻意的默契,避免两人在枕头上四目相接、无话可说的尴尬。
张芊茹又感觉到了**的刺痛,那种尖锐的疼痛,让她不觉全身僵硬。她努力回忆着医生告诉她的办法,开始自行按摩。力度要轻、速度要慢、要从痛点慢慢扩散开来。她能感觉到手指下,皮肤的柔软和弹性,犹如一朵盛开的大丽花。只是,这朵大丽花终究是寂寞的,无数的夜晚,它就这样盛开在黑暗中,无人采摘。张芊茹慢慢抚摸着,不知不觉,一滴眼泪滑落在了枕头边。
枕头的另一边,传来低低的鼾声。疲惫让罗卷宜早早进入了梦乡。
罗卷宜的梦乡,是一片芦苇重生的河滩。有幽怨绵长的古琴飘来,他顺着琴声寻觅而去。脚下深深浅浅、沟沟绊绊,他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来,向着琴声踉跄而去。琴声越来越近,忽然面前出现了一个凉亭。一个长发女子,背对着他,独自抚琴。女子穿着一身黑裙,在薄雾中显得飘忽不定。
琴声如诉如泣,罗卷宜听得满心伤感。忽然,琴声戛然而止,抚琴女子消失不见。罗卷宜惊得原地做了一个360度的转圈,四下茫茫,何处是那女子的踪影?
正惆怅间,却见近处的芦苇丛中,黑衣女子背对着她,若隐若现。他急急拨开芦苇丛,向那女子伸出手去,女子不曾转身,始终站在他无法触碰的地方。
罗卷宜轻声问,你是谁?
女子听闻问话,缓缓地转过身来。芦苇在面前摇曳荡漾,遮住了罗卷宜的视线,他始终无法看清楚黑衣女子的面容。
你是谁?罗卷宜再度发问。
女子却忽然哭泣起来。那哭声犹如雨滴玉盘,清脆幽怨。
罗卷宜奋力拨开芦苇,向女子走去。一边走一边呢喃: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忽然,他听到了女子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欠我的,记得还我。
好熟悉的声音,罗卷宜心里暗暗吃惊。
欠我的,记得还我。女子又重复了一遍。
罗卷宜一伸手,竟然拽住了女子的手。那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的手。
女子奋力挣扎,转身欲走。罗卷宜死命抓住,不肯放手。女子猛一回头,屡屡青丝飘散下,一双眼盈盈发亮。然后,他就看到了那颗小圆痣,藏在左眼瞳孔边的,像泪水般闪烁的小圆痣。
哦。罗卷宜长长吐出一口气。手一松,女子瞬间消失在芦苇薄雾中。只剩下,那颗小圆痣泪珠般闪烁在他的梦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