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在想,既然没有更聪明的人,没有更强大的人,为什么最伟大的他们,还会输,还会哭。后来有人告诉我,如果擂台上的是老鼠,那么看台上的,一定是猫。
一
摇啊摇
摇到外婆家
外婆留我吃碗茶
茶水茶缸别人家
水缸里头结莲花
莲花谢,妹妹卖
卖了红莲换银钱
对于现在的高中生来说,这首童谣的年代过于遥远了。但蛰伏了半个世纪后,此时它却成了新的流行,比六月的高考和接踵而至的暑假来得更汹涌。
它出现在一则新闻上,最先发现它的人是常安。当时常安看完新闻之后,手机就“啪嗒”摔在了桌子上,喉结微微鼓动,舌尖生出欲言又止的口水,就像舀起一大瓢的情绪高高地浇上了头皮。
然后我成了这所高中第二个看到这则新闻的人——我真后悔成为这个人。
新闻上报道的是一起交通事故,一个16岁的女孩被一台搬运泥土的货车碾压致死,事故发生原因未明,但现场却发现一张A4纸。纸上用红笔写着那首童谣,童谣的左下角有“2001005005001001001200”这样一串数字。末尾,附上现场的照片以及这名女生的生活照。
“娜娜!”我仅有的一次用那么大的声音喊出一个女生的名字。
“你认识她?”常安问我。
娜娜长发,齐刘海,鼻子上架着大大的黑框眼镜。她总是身穿大一号的校服、低着头穿过我们教室的窗口。娜娜曾经托我给常安带过生煎包、锅贴、泡芙还有奶茶等早点,但常安并不知情,他一直以为这是我对他的友情。
常安拿起手机和校服外套,一边往外跨一边对我说:“战斗的号角吹响了,于谦,跟我去找一个人。”
“找人?”我以为他想起了娜娜是谁,然后想要去找肇事司机讨说法,“现在就去找他没必要吧。事故原因还不明了,其中可能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内幕,你去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事故?”常安停顿了一瞬,紧接着继续拐进走廊,“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哪里有什么事故。要么是谋杀,要么是自杀。”我追在常安后面,常安掏出手机抛给我,“你仔细看看现场的照片。”
我又看了一遍新闻。但我知道这是徒然,常安就是喜欢看我面对现象却完全看不到真相的样子,然后故作惊讶地说:别开玩笑了,你怎么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我说。
“别开玩笑了,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常安心满意足地拿回手机,“卡车的前轮胎和后轮胎印着不同的花纹,而娜娜的身上只有后胎的印记。这就说明在卡车发动之前,娜娜就已经在车底下了。接下来等尸检就可以了,如果娜娜体内没有安眠药的成分,那就是自杀。如果有,那么就有很大的可能是他杀。”
我的脚步不由自主慢了几分,“预谋死”对我的冲击比死亡本身更大。
常安没觉察到我的变化,继续往前走:“替娜娜找到死因,比同情她来得更实用吧。”
“那我们现在是要……”
常安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需要线索。只有那个人有线索。”
我脑袋旋转,没搜索到这个学校比他更加神经质的人,会拥有一件仅仅还是名为“新闻”的东西的线索。
二
我跟着常安走到了高一七班的教室,他穿过学弟学妹们齐齐聚来的目光,在一个女生的桌子上坐下来。对方当时正在做化学习题,看到突如其来的屁股,紧蹙眉头,抬起目光。
“好久不见。”常安向她打招呼。
女生没有回应他,而是抓起放在一旁的半杯速溶咖啡,“唰”的泼在他脸上。
原本喧嚣的班级刹那一静,我大脑也随之空白,脱口而出:女中豪杰,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常安夸张地抹了一把脸,然后一边甩手一边说:“这就算扯平了吧,孟欣瞳,我有事找你帮忙。”
这个名叫孟欣瞳的女孩说:“找我请你喝咖啡吗?”
常安没有理会她的回答,掏出手机递给她:“关于这场事故的东西,你帮我去拿出来,最好能把尸体偷出来。”
孟欣瞳看了一眼“童谣”新闻,淡漠的神情突然收紧起来,凝滞了两三秒,她转过身掏了一阵她的帆布书包,从里面抽出一张A4纸。她把纸递给常安,说:“我能拿到的只有这个。”
我像看肥皂剧一样尽收眼前的一切,不由疑惑娜娜的车祸竟有什么魔力,竟然让这个高傲的小妮子顷刻间改变态度。与此同时我把视线落向了那张A4纸,然后我初夏的皮肤就开始冒起深秋的冷汗,目光想要离开却仿佛被烙入角铁一样难以自拔。
那张纸赫然就是娜娜事故现场承载着童谣的纸!
“别误会,我可不是在帮你。只是这一次我想和你公平竞争。”孟欣瞳死水般的眸子终于起了波澜,“线索共享,试试究竟是谁先找到谜底。”
常安正在用嘴舔A4纸的左下角,听了孟欣瞳的话差点一口咬下去,他赶忙放下纸张说:“你想证明比我聪明?”
“这一点不需要证明。”
常安露出怜悯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拿着充气金箍棒叫嚣的孩子,说“你真的对聪明人的世界一无所知,我来找你只是因为你能通过你做警察的爹地的关系借到我需要的东西,这并不表明你小电驴一样的大脑可以跑起来,在高速公路上撂蹶子……”常安说话到一半,忽然停下来,目光落在孟欣瞳的脸上,好像上面有什么有趣的玩意儿,“咦?”
孟欣瞳好像被他盯怕了,把头转向一边。
常安没有注意到孟欣瞳的不自在,紧蹙眉头,继续把脸靠近。
作为死党我已经习惯了常安的无理,但还是试着用话题把他拉回来:“常安,我发现娜娜事故现场的童谣有点不对劲。”
常安怀疑地望向我:“你发现?”
我点点头:“这是浙江地区的童谣,在当地很流行,90年代以后出生的人基本上都在小时候听过它。但是,现场的那首似乎写错了。”
“嗯?”
“上面写的是‘摇啊摇/摇到外婆家/外婆留我吃碗茶/茶水茶缸别人家/水缸里头结莲花
/莲花谢,妹妹卖/卖了红莲换银钱’,前面写的都没错,但这首童谣的最后一句并不是‘卖了红莲换银钱’,而是‘卖到山里山,湾里湾’。”
我说完之后,常安和孟欣瞳的脸色同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