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活都没拉的下脸来穿欧阳夕安给我准备的那种流行时尚的“蝙蝠衫”,看到它我就一下子回到了张国荣早年电影里的香港;今天早晨扒拉出来一件淡色的衬衫。欧阳夕安教给我的发髻,我最终还是盘不好,只好用小卡子把额前的刘海全部弄上去,扎一个利利索索的马尾辫,露出整张脸和眉边的朱砂痣,好容易把自己收拾成一个为人师表的模样。至少,外形是过关了吧。
我看着教室的玻璃,手打哆嗦,怎么都不敢进去,这时候,佴方良忽然出现在前方不远处。我抬头看见他,顿时尴尬到不行。然而佴方良冲我笑笑,然后摇摇头,示意没事,进去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我就是信任佴教授的。想来我自从认识他,人生的每一次转折,似乎都与他有关。
至少此时此刻,他的笑容,令我顿时安心。我鼓起腮帮,冲他做出一个英勇就义,舍我其谁的表情,悍然拉开门,进了教室。
几十束好奇而稚嫩的目光,冲我直勾勾地射过来。我其实并不陌生这个场景,小时候也辗转换过几个学校,作为插班生,总是这样被带入教室,承受着无数质问和好奇的目光。但是那时,我可以睁着无辜的眼睛望着老师,摆出一副我很惊慌很羞涩的样子,而此刻,我要面对的,是成为这个教室的主导。
我努力摆出自己最得体最优雅的笑容,走上讲台。孩子们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天真地望着我,我正要感叹,这祖国的花朵果然是纯洁的,果然是欣欣向荣的,于是我像无数高尚的人民教室一样,正准备慈爱地夸夸孩子们,忽然,眼风一扫,我看到一只硕大的癞蛤蟆,趴在我面前的讲桌上,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天真地望着我。
我温柔地抬起头来,从头到尾打量了一下下面这群披着羊皮的小狼,终于看见,第三排的正中间,我可爱的小穆琥同学,脸憋得通红,小身体不住地抖动着观望着我的反应。
他的眼光和我的目光相遇,连忙低下了头,趴在桌子上无声地笑得花枝乱颤。尼玛,就用花枝乱颤。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把讲桌上那只癞蛤蟆抓了起来。
反正它不会咬人,反正它还没我巴掌大,反正……反正这个凉凉的,黏黏的东西,让我真正感觉到,原来这才是我被送到三十年前最大的惩罚!
然而我就这么拿起来了,我就这么拿起来了,偏偏我脸上,还带着无比淡定无比优雅的笑容,只听到下面的小孩子群,传来了一阵惊呼。我的余光瞥到穆琥的嘴巴张的大大的,视力好一点简直可以看到喉头的小舌头。
我咳咳两声,清了下嗓子:“那个,先谢谢同学们给我的见面礼了哈。这种可爱的事情,其实我小时候经常办哈,看来你们跟我还真的很有缘。”
下面一阵更大的惊叹……我得意地说:“既然送都送了,我们就来唠唠这个家伙吧。”
“老师,唠唠是啥意思?”一个眨着羊角辫的小姑娘问。
“额……”好吧,这个电视还没有普及的八十年代啊,赵大叔距离大红大紫还有一段时间,南方的小镇,居然连唠唠是啥,都不知道。
“唠唠,就是白扯白扯,就是拉拉,就是唠唠嗑,就是……说说嘛。”我一口气把我知道的所有的关于“聊聊”的方言都摆了出来。“不废话,我们进入正题。这个东西呢,你们送我的,名字不太好听,叫癞蛤蟆吧……可是它还有一个别名,叫蟾蜍。”我一边说,一边状似无意地放下癞蛤蟆,去拿粉笔,终于摆脱了这个凉兮兮的东西,我终于暗暗长舒一口气。
在黑板上潇洒地写了“蟾蜍”二字,嘿嘿,好歹我也是传媒行业的小达人,写个扬眉吐气的字还是不成问题的。
“哇,好难写……”下面的小孩子开始窃窃私语。
我在心里给自己摆了一个v字,开心地继续说:“其实来,你别看这个东西长得丑,它可有用了呢,”我拼命在小孩子面前炫耀我一点可怜的科普知识。“它可以治疗被蛇咬伤的伤口,拔掉蛇毒;烤熟以后还能治狂犬咬伤,还可以还可杀疳虫,治鼠瘘,治小孩子身上的疮……”
实在想不出来了,不过我欣慰地看到孩子们的嘴巴渐渐张大。
清了清嗓子,我继续说:“你们现在把它当做礼物送给我,其实这个礼物可贵重了呢……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在你们所知道的秦始皇,汉武帝更早的时候,有个朝代叫做‘商’,”我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大大的“商”字。“那个时候的人们,可是把它当做神物来拜祭的哦!癞蛤蟆,哦不蟾蜍,是可以辟邪的呢!”
又是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怯怯地说:“跟我家门口的门神一样吗?”
“额……这……对!你真聪明,就是一种神仙!这癞蛤蟆还寓意财源兴盛,生活幸福美好。还有“刘海戏金蟾”的传统寓意,认为得之可致富;还有啊,你们现在是小学生,将来还要做中学生,大学生,大家想不想当状元呢?”
“想……”孩子们瓮声瓮气齐声回答。
“这就对了,其实在月亮上呢,也住着一只蟾蜍,它住的地方呢,就叫蟾宫。如果你们考中了状元,用古人的话来说,就是‘蟾宫折桂’呢!”我笑嘻嘻地说。
“哇!”小孩子们惊呼成一片,“可是月亮不是嫦娥住的地方吗?”
“他们肯定是邻居呗!就跟你跟小路一样!”
我志得意满地看着小孩子们,用手敲了敲讲桌:“孩子们,静一下,其实关于癞蛤蟆呢,还有好多好听的故事呢!想不想听呢?”
“想!”一群红扑扑的小脸兴奋地说。
“可是我今天不讲了!如果你们听话的话,明天我就给你们讲蟾蜍精和鹅仙女的故事!好不好!”我趁火打劫。
“好!”
“那,现在,让我们翻开课本,开始上课了!”
我惬意地歪在小院子里,靠在山茶旁边的大树上,捧着佴方良泡好的花茶,腿上放着一本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他做饭。
佴方良手脚麻利地在旁边切面、熬汤,准备煮面条吃,白衬衣袖子挽起来,清爽利落。他不时抬起头来看看我,然后无奈地摇头笑笑。
“你今天可是把一群小鬼哄得服服帖帖呢!一夜之间,小树老师成了全镇的话题人物!”
我抬起眼皮来,得意地挑了挑眉毛。“一群小屁孩,我还治不了他们?”
佴方良微妙地瞅瞅我,招呼我说:“过来搭把手,把葱剥一下切了。不知道今天是哪个姑娘站在教室门口哆嗦啦撒,这时候倒是云淡风轻。”
我懒洋洋地起身去帮他干活,对于佴方良十年难得一见的嘲讽十分满意地接受了。他看了看我没反应,接着说:“听说今天孩子们放学,都在家描述‘癞蛤蟆’是一种千年难见的好东西,那个叫小路的男孩子,捉了只癞蛤蟆非要到药铺去卖掉,把帮工的姑娘阿香吓了个半死。”
“哈哈哈哈哈……”我举着葱挥舞着爪子笑了个死去活来。
佴方良暖暖地看着我,微笑着说:“小树,你还真是……有点特别。”
我恍惚了一下,不知道曾几何时,也有过这样一个声音,无奈而宠溺地说:“你还真的有点特别。”
佴方良没有察觉,自佴自地忙活着。清秀有型的身影在厨间忙碌,在我眼睛里忙碌,我心里的失落稍稍平定。
今天晚上,我决定再去找一次玖伯。在哪里生活,我都会努力;然而,什么也无法阻挡我,踏上回家的旅程。
孔入桦的面前堆了一堆烟头,他继续往兜里摸,拿着打火机的手还是忍不住有点颤抖。
“一共多少天了?”他低声问。
“今天是第二十三天。”柯衬千疲惫地说,清俊的脸消瘦憔悴。
孔入桦沉默了,毕竟,人已经快要一个月生死未卜、音讯全无,任谁都会向不好的方向去想。
他猛吸一口烟,不小心把自己呛到了,脸色灰白地咳嗽了好一阵才平静下来,抬起脑袋沙哑地问:“你……衬千,你有没有去问过……君南哲?”
柯衬千绝望的点头:“事发的第二天,我就想到了。也马上过去试探了她……可是小鞠她很正常也很坦然,丝毫看不出什么破绽。并且,她是非常冷静清醒的一个人,佴教授家的家教也很好,不太会可能做出这样鱼死网破、饮鸩止渴的事情,这太极端了。”
孔入桦也点点头:“是啊,是不太理性。”他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起身拍了拍柯衬千的肩膀。
“这样吧,我们仍旧分头去找。宁海市的角角落落,我们再翻一遍就是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柯衬千虚弱地点头:“她的那个好朋友,英格兰丽奥的男朋友对宁海市的大街小巷都很熟悉,我会叫他们一起找。那周边的郊区和村镇,就交给你了。”
孔入桦沉吟片刻:“也不能排除她家突然出了事,她临时回了家却和我们断了联系的可能。这样,我回去之后,立即派人到楚云落的家乡去问问——我们,得把丫的找回来。”
骨节分明的手和修长清秀的手,紧紧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