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的小伙子呢,为了姑娘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虽然他们俩在一起,没有很多的钱花,也没有什么金碧辉煌的屋子住,可是两个人每天都很开心。姑娘的朋友很羡慕,可是这个朋友遇到的小伙子,很上进很有天赋,是个有前途的大好青年,所有人都把他看做潜力股,只是姑娘的朋友看见他就不高兴。后来,果然,因为姑娘的朋友和小伙子之间产生了一些利益纠缠,两个人反目成仇——直到,那个小伙子对姑娘的朋友下了黑手,让她至今都没办法回家。”
才新显然有点晕,但是欧阳夕安娘却有点回过味来了:“你是说……”
“大娘,你是觉得开心重要呢,还是钱财重要?或者说,你和杨伯伯在一起,图的是他的人,还是他这一片家业?”
“当然是他……他这个人了。”朴实的中年妇女,说到这里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我点点头,继续说:“故事还没完呢!后来啊,姑娘的爹听说了姑娘的事,带着她的娘大老远跑过来跟姑娘算账了。你想啊,一个大富人家的千金小姐,怎么能嫁给一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呢?姑娘和小伙很害怕,他们甚至还吵架了,不知道怎么办。姑娘的朋友现在已经知道生命里最重要的是什么了,于是她代替姑娘和小伙子去求她的父母,经历了一番很曲折的过程,姑娘的父母才勉强同意女儿和小伙子交往。其实,他们两人只不过是明白了,如果一个人活着的话,青春是不可以辜负的,一辈子的事情,千万不要让自己后悔,他们不想让自己的女儿遗憾或者后悔。”
“那么您呢?您希望欧阳夕安守着一大堆钱,后悔一辈子吗?”
显然,从来没有人给一个出生于解放前的妇女讲过这些事情,我的言论无疑是难懂而且惊世骇俗的。我的心里也清楚地明白,在价值观完全不一样的八十年代,我的这一套毫不务实的歪理邪说,不可能打动大娘和才新哥。一套鬼把戏,不可能成功两次:但是能让他们想一下,也总是好的,哪怕有一丝希望,也不要让欧阳夕安的生命里留下说不清的遗憾:如果说爱情和亲情必定相悖的话。
其实我并不了解卢建军,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我闻所未闻,来到歌定镇不到半年,我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回家和帮佴方良写书上,没有怎么打听过他们之间的故事。况且这个年代的姑娘,也不大可能会把自己心里那点隐秘的心事和盘托出。之所以会毫不犹豫地帮欧阳夕安,不过是我觉得,一个人最不应该做的,就是让自己遗憾——没有人比我更懂,那种最亲爱的人在身边的时候不肯珍惜,结果发现再也回不去了、故事早就结束了的时候的痛彻心扉的遗憾。
我也相信卢建军不会让我失望的,因为他知道一个女人,尤其是欧阳夕安这样的女人,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不过是那份,心满意足。
“可是,闺女啊,”欧阳夕安的娘蹙着眉头,“嫁给孟刚怎么会后悔呢?他人好,工作也好,对欧阳夕安也是满满的情意,你们这些年轻人,就该听做老人的一句话,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做长辈的总是明白怎样的路是孩子们不会后悔走错了的。”
才新在一旁红着脸低头。
果然回过味来了,我心里叫苦不迭,但是没办法,下面只能看卢建军的了。
“你怎么又来了!滚,忘恩负义的小东西,我家的门口你永远不要来!”忽然,一个苍冷的声音在门怒吼起来。
才新悄声说:“糟了,爹回来了。”
卢建军的声音适时响起:“大伯,我知道对不住你,可是你就让我见一眼欧阳夕安吧!我听说她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杨伯伯暴怒,两个人的对话清晰地传到院子里,欧阳夕安的房门有了一丝响动。
“我家的女儿,死活都跟你没关系!你滚,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管你。小小年纪,当年看你可怜,东帮一把西帮一把,谁知道最后竟然养了一个白眼狼出来!欧阳夕安这就要嫁人了,你不是坏她的名声吗?”
欧阳夕安的房间门吱呀一声打开,头发凌乱眼睛红红的小姑娘气鼓鼓地走出来,冲着大院门口就跑。欧阳夕安娘慌忙追上去:“姑娘,你去哪里?”
欧阳夕安一把甩开她娘的手,急匆匆往门口跑,我和才新连忙追上去。
几天没见,爽爽利利的小姑娘憔悴了许多,原本整洁俏丽的外表现在变得有些苍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睛显得越发大,反倒是更加楚楚动人了。欧阳夕安瞪着大眼睛,跑到门口,冲着她爹喊:“谁说我要嫁人了!我不嫁!什么名声,我才不稀罕呢。”
杨大伯一听,气得要死,颤颤巍巍地指着欧阳夕安,又指指卢建军,说不出话来。
卢建军看见欧阳夕安,眼睛一亮:“欧阳夕安!”
欧阳夕安脸一红,故意不去看他,只是跟她爹赌气:“我不嫁,我谁都不嫁!我老在家里,也不要你管!”
杨大伯气死了,连忙指挥才新:“你,你们快把她弄回去,不许出门。”
才新没办法,苦着脸上来架住欧阳夕安:“好妹妹,你快把爹气着了,快回去,听话。”
“我不走,我要出去!我这么大的人了,总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就不走,哎呀哥你放开我,爹,你就是个老封建!老家长,你是地主老爷!”欧阳夕安一边扑腾一边叫。
欧阳夕安娘慌忙地跟出来,拍着手:“哎呀傻姑娘,怎么说你爹呢!”
杨伯伯这下真的快气死掉了,指挥着才新把欧阳夕安弄进去,自己也跟上,哐当一声关上大门,把卢建军关在了外面。
我尴尬地跟在后面,暗暗吐舌头自己怎么会卷进这么一场像唱戏一样的家庭闹剧。
卢建军在外面大喊:“大伯,求你了,我保证我一定会对欧阳夕安好的,别人能给欧阳夕安的,我一样能给她!”
杨伯伯吹胡子瞪眼,当着我的面又不好发作,转了好几圈,还摸摸我的头,终于忍不住冲着抽抽噎噎的欧阳夕安开骂:“你说你,那么不长眼,那个小子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寻死觅活。说你爹是老封建,你爹我从出生起就跟着毛主席干,社会主义建设我哪一步落下了?你歌定镇没有你老子能有今天?说我是老封建,我就封建一个给你看看,让你知道什么是好歹!”
欧阳夕安终于忍不住:“爹,我真心喜欢他。别人有一屋子金子,兴许舍得给我一盆子;可是他有一碗金子,也会把整碗都给我……”
“你……你……”杨伯伯对着不开窍的女儿,说不出话来。“你把她关到屋子里,不想明白不许出来!”
“爹!”
我也有点着急了,这也太封建****了一点吧,正要开口叫:“杨……”
杨大伯手一挥,止住我们所有人要说的话,厉声说:“我杨家是什么人家,说出的话,许下的诺言岂能说变就变?外人看来会怎么想?孟刚那小伙子,我信得过,欧阳夕安跟着他能过好日子,别傻了,你们现在年轻不明白,等到老了,就知道爹娘的好处了!”
“你家,你家的名声,抵得上你女儿一条命重要吗?”欧阳夕安扯着嗓子喊。
“你……你还要……反了你了!”杨伯伯指着欧阳夕安,“快把她关回去。”
欧阳夕安娘也哭了:“孩子,可不能这么说啊。”
眼看一切要闹得不可开交,我咬了咬牙,悄悄绕过去打开门,看到急得满脸汗的卢建军,冲他努努嘴:“喊!”
卢建军纳闷:“喊?”
我点头,轻声说:“喊啊,把你对欧阳夕安的心事都喊出来,让左邻右舍都听得见。”
身后的门里,欧阳夕安在无望的挣扎着,哭喊着,为她那份可怜而卑微的爱情做最后一份努力。卢建军明白了我的意思,鼓了勇气,忽然张开嘴大声喊:“欧阳夕安!我喜欢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丫的,声音还真不小,小伙子长得是够瓷实的,这一嗓子下来,我的头都愣给震晕了。喧闹的一帮人,立马安静下来,我偷偷望了一下,周围忙着晒东西的妇女们,远远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不远处走来的佴方良,看到脸红脖子粗的卢建军和一旁紧张站着的我,听到这一嗓子,也顿住了脚步,在一旁深深看着我。
安静,死一样的安静。谁也没想到,卢建军居然会连脸面都不要了,直接来这一出。我站在一旁,指甲死死嵌进肉里,希望欧阳夕安能懂他的意思。
五分钟,十分钟,一直没有声音。直到杨伯伯终于回过神来,抄起门旁的一把笤帚,气势汹汹地打过来:“你这个小兔崽子!给我滚,滚!”
叫骂的声音还未停歇,忽然,欧阳夕安略带沙哑的声音尖利地响起来,带着微微的破嗓,声嘶力竭地大喊:“卢建军,我愿意!”
我鼻子一酸,眼泪簌簌掉下来。
多庄严的承诺,不一定是要在教堂里牧师的跟前许下。
卢建军眼眶一红,继续大声喊:“杨欧阳夕安,你愿意我给你打一辈子洗脚水吗?”
欧阳夕安大声回答:“我愿意跟你吃一辈子苦!”
杨伯父打人的手顿住,许久,放下来,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