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两人用罢早饭,小丫头上来收拾了,俱等在门外伺候。鸳鸯知老太太有话要单独与二太太说,便叫了玉钏儿跟了自己上后头房里闲聊。
鸳鸯因才刚听李纨来时说起贾兰夜里着了寒气,便又嘱咐琥珀带了些可口的吃食与李纨处送去,只说是贾母让送来的,琥珀应了去了不提。
这里贾母看屋里没人,便向王夫人问道:“你可想好让谁去宫里了?”
王夫人略定了定心神儿,慢声道:“媳妇昨夜一宿都没合眼,想着咱们府里的姑娘只怕论才华和模样都越不过娘娘去,若是进了宫,也恐怕是帮不了娘娘,却还要给娘娘拖后腿呢!”
贾母听了王夫人所言,眼皮也是一跳,心道:听她之言,这人选是定要从宝丫头、林丫头两个人里选一个了!贾母没有吭声,等着王夫人往下说。
王夫人看贾母不答话,便又道:“按理说宝丫头论模样有模样,举止又端庄大方,也识文断字的,倒是个最好的人选。”
贾母马上接了话笑道:“你倒是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王夫人却话锋一转又小声道:“不过,媳妇又想着这宝丫头的家世地位不高,要是配个似咱们府上这样的,虽说也算高攀了,倒也还说得过去。但要是让她去宫里,却是身世太低了,恐怕皇上未必瞧得上呢!若是被皇上怪罪下来,咱们娘娘在宫中也不好做人哪!”
“哦?何以你这样认为?娘娘不是说让咱们把人送进宫中做个才人吗?又不是即刻给皇上做妃嫔,哪里就把身世提到桌面上来了?”贾母故作惊奇道。
王夫人急道:“老太太忘记了?娘娘起初不也是才人,后来被皇上相中了又封为贵人的?”
“噢!可是呢。不过这是个好事呀,你那么急做什么?再说了,你那妹妹家中,蟠儿那小子不中用,放着好好的事儿不做,只知在外面闯祸惹事,想来家里为了他,这些年来银子也赔了一大把吧?这家里家外都要让宝丫头受累,如若宝丫头被选中了,对他们薛家也有好处呀!何乐而不为呢?平日里我冷眼瞧了,宝丫头是个最孝顺、善解人意的,宫里娘娘想当初也是为了贾府才进的宫,这宝丫头定也会为了薛家进宫的,不信你去问问她。”
贾母瞧王夫人坐立不安,一脸着急的样子,心下颇不以为然,心想:你不愿意让你的甥女去,难道我就愿意让我的宝贝外孙女去那个度日如年的地方?当年为了送我那宝贝孙女元春进宫的事儿,我老婆子哭了多少个日夜?现在又想着让林丫头去,坚决不行!
王夫人心里有很多话要说,可她平日里嘴便笨,听了贾母的一番话,竟是急红了脖子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只是一个劲儿道:“不是的老太太,宝丫头她……”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你嫁到贾家这么些年了,你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做过些什么,我老婆子也略知一二。”
王夫人一听贾母这样说,脸上莫名浮起些红云来。心下不禁敲起了小鼓:老太太是指这两年自已薄待林丫头的事儿还是……
贾母多么老道,一眼便瞧出王夫人心中有鬼,却并不点破,只抬了抬眼皮接着向下说道:“你心里想让宝丫头做你的儿媳妇,是不是?”
王夫人听了忙站了起来,低声道:“媳妇断不敢这么想,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媳妇想着宝玉的婚事理应由老太太和老爷做主,媳妇一切都听老太太和老爷的。”
贾母哪里会被她这几句话迷惑了,便摆手示意她坐下,又想了想道:“大概你是先看上了薛家的银子,后看上宝丫头的人?”
王夫人并没敢就坐下,接道:“我们府中,您老人家也可能听到些闲话儿,近几年,媳妇并不太管事,也是听凤丫头常说起府里竟是银子紧得很,官中的银子先不说,原是不能动的,也是有数的。只是平日里打发宫里娘娘身边的公公、娘娘在宫里应酬的银子,还有……”
“我这里有,一会儿让凤丫头过来拿去,宫里娘娘用的银子是断不可少的,从今往后,只要是娘娘娘要使银子都从我这里拿去。”不等王夫人说完贾母便接口道。
“只是这府里的开销日益增大,咱们在外面的那些生意近年来做得也不好,这一年就关张了好几处,另外乡下的收成也不高,交上来的钱更是有限,现下府里的状况倒是比不得头些年了!只是如今老太太也年事已高,怎么能动老太太的钱呢!说不得从各处减省些罢了。”王夫人慢慢坐了下来,向贾母轻声道。
贾母长叹了一口气道:“我那些东西本就是将来给你们留下的,现下你们先拿了去救急也没什么,终归是些身外之物罢了。”
说完贾母又想起什么,向王夫人道:“我近来怎么恍惚听有人说,林丫头是身无分文来的咱们府里,还说什么吃穿都是咱府中的,竟是把林丫头当成了一个讨饭的丫头了?”
王夫人才坐下,椅子还没坐热乎,听了贾母的话又忙着站了起来,故作惊奇道:“是哪个在这里嚼蛆,快快告诉媳妇,媳妇这就让人去撕了她的嘴去。”
贾母面色一沉,冷笑道:“想来是受了谁的指使吧?不然这奴才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昨儿个我便已让冯嬷嬷去查了。”
“哦。”王夫人心虚地低下了头,心里面‘砰砰’直跳。
“还有一事,我要先知会于你。”贾母敛了些面上的怒气,又降低了语调儿,似是并没有瞅见王夫人脸上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