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语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兰洲河下游宏和郡,取天下宏盛平和之意,乃是和风细雨万里沃土的天下粮仓。饱暖思**,这兰洲河下游的妓娼一行也格外繁盛。前朝风雨动荡中尚有画舫三仙,如今天下太平,这画舫里的美人更是层出不穷。宏和郡有宏和五舫,宏和五舫有宏和九艳,这五舫第一乃是金风玉露舫,而这九艳头牌,正是那金风玉露舫的“相思难解”解红蔻解姑娘。
朗峰出府,真是为了来寻这位解姑娘。他呼了一口气,看见虚空里倏地一蓬白雾。白雾慢慢的散了,他抬起脚,踩着地上细细软软的雪向兰洲河码头走。
这是天和三年的腊月,新帝继位已经两年。这位新帝比前面那位昏于美色的帝王脑袋清晰的多,政令清明,肃清官场,威动寰宇,天赐祥瑞,万国来贺。又三下钦令,设匈奴降部为朱颜卫、自羽林卫中抽精锐设红妆卫,扶持锦衣卫,加上地方诸卫,自此天子二十一卫初成雏形。
朗峰便来自这地方诸卫中。他所在的这卫所,名为宏和卫,正是为了守卫宏和郡及诸边郡府的治安。
宏和此地太过富庶。而富庶的地方总是令人眼红、难以安定的。
十一月初,一位慕那解红蔻芳名远从盛京而来的老侯爷,就在自这金风玉露舫踏出的一瞬间,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晕死过去了,起来时便瘫废在床上了。宏和当地的名医看过,说是侯爷年纪大,一时由那温香软玉之地进了寒风嗖嗖的水寒之地,不巧中风。又请了几位名医,都是一样的解释。侯府的人意见再大也奈何不过生老病死天意注定,只能哀叹着带侯爷去道观里祈求保佑,望着天道再赏几年好活而已了。
宏和郡很富庶,但这样富庶的地方偏偏只有一个道观,它的富庶也偏偏只养着那一个道观。道观名字叫白柏观,因着观众有颗树干雪白犹如神迹的柏树。这个天道垂怜的地方是大嬴三观之一,修道之人多多少少要在互相论道时走上一遭的。
老侯爷去那道观时,道观里正有一个论道的小道士。
小道士看着二十出头的年岁,在一众道士里可算年纪很轻,但是周围人对他极为敬畏尊重,口称‘道长’,像是道行不浅。这个道行不浅的小道士当时正在白柏树下磨剑,看见侯府家人将抬过来,便随意扫了扫老侯爷那种蜡黄的脸,说了句:“这是被下魇了,祈求天道没用。”
侯府家人都是人精,一听便是悚然,拉着那道士问:“什么魇?这是什么魇?有没有解?是谁下的?”
道士理都不理,被他们惹得不耐烦了便抽剑,冷冰冰的剑锋指着他们,道:“去问官府。”
于是他们便来问官府。这样麻烦的疑难杂案,官府也无能为力,辗转最后交到了宏和卫手上。宏和卫也头疼的很,奈何案子总是要查,几个兄弟一琢磨,便让最端肃最像贵公子的朗峰先去画舫暗访查查。
朗峰到画舫的时候,天色已经转黑了。宏和郡的兰洲河码头边,水波盈盈,灯火通明。小的画舫离着岸近,此时已有着丝竹乐声了;大的画舫譬如金风玉露舫却才刚刚架上木板桥,有龟奴在桥前毕恭毕敬的迎客,将客人载上船后方开船向那江心而去。
朗峰上了船,向船舱走去。
船舱分上下两层,上层中空,只在边上留一排儿桌子;下层中间架起一个高高的台子,上有粉裙的女子盈盈起舞。舞女中间,那身穿白裙,独抚古筝,眉眼清纯温尔,犹如出水莲花的,便是那九艳第四艳的“雨水莲花”花芙蓉。然而此时这在九艳中也是佼佼者的“雨水莲花”,却笑得格外勉强——大抵一个艳名在外的名妓,最耻辱莫不过在自己家的主场被人比了下来。
那个人什么也不做,就夺去了全场的目光。
——朗峰也是一样。
他几乎是一进门,就注意到了那个人——那个女子。
她的气质像个男人。皮肤白腻如脂玉,眉眼黑沉如墨,一双黑眸看不见底,漆黑的头发垂下来,有一丝跳在她浅色的唇瓣边,轻轻摇摆。她的头发就那样很轻易的垂着,她的眉眼也垂着,一副不经意的模样;她正是花苞初绽的年纪,却穿着一身黑色衣裳。很少有女孩能把黑寂的厚重的袍子穿出这样一种感觉,那样冗重的袍子,在她穿着,便像藏着锋锐的刀鞘。
她手里玩着茶杯。她盯着那茶杯,别的什么也不看。
谁也不知道这迎客的画舫怎么会混进一个女人,哪怕是谁家的小姐想看看热闹,那也不是这么个一身女装孤身前来的玩法。那些小姐龟奴也是见过的,穿着纤细的男装,带着书生帽子,白嫩白嫩的,聚作一团哄笑,声音细细的,哪里像这一位,只是坐在这便叫人不敢去说话?再看那满场男人,哪个不是视线黏在她身上,挪都挪不动?
花芙蓉尴尬,龟奴不敢,**急的快要发疯。谁家画舫做生意是给这些客人看别的客人的?前些日子出了那老侯爷的传闻,金风玉露舫的场子已是沾上了些污名,这忽然出来这么个能跟解红蔻抢头牌的妙人,**几乎要怀疑这是哪家同行的下作手段了。
女子偏偏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静静的盯着那茶杯,又半响,方慢慢拿起,斟上一杯清酒,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酒液清冽,从她细长白腻的脖子上轻轻滑下两滴,引得在场男人心中火热,眼里齐齐燃起火来。**心中警铃大作,几乎就要喊人将她赶出去。
女子浑不在意的拿手背一抹酒痕,眉头一皱,嘴一瘪。
她说:“日,好难喝。”
她好像被这杯太难喝的酒惊醒了神智,这才抬起脑袋,大大咧咧的一排扫过去,毫不避讳和周围人对视。朗峰此时还站在门口,和**龟奴站的近。美人似乎很是在意**,目光直直的看着那**看的**寒毛直竖,又顺便扫了眼朗峰。
朗峰还杵在那,措不及防的收到了这位美人额外恩赐的一个白眼。美人拍拍桌子,喊:“喂,你过来坐。”
朗峰瞬间感觉全画舫的公子哥们那仇恨的目光宛如实质般都撞到了自己身上。感慨着果然是艳福无福消受,他磨磨蹭蹭坐到美人身边。
朗峰羞涩道:“姑娘……”
美人纤长手指慢悠悠敲着桌子,扫了他一眼,淡红的唇翕动,吐出三个轻缓的气音:“宏和卫?”
朗峰悚然,慌忙坐直,手下意识就要往腰侧按。美人按住他手,一个嫌弃的白眼完完整整的甩到他脸上:“坐下!看戏呢。”
话音刚落,花芙蓉的古筝声骤然一扬高,犹如高楼雨落击在剔透玉石上,清澈至极又几乎破裂,伴着古筝声,舞女手上那红粉色长绸子一扬,在高空中交织,一道浅红色身影从二楼飞跃下来,红裙之下一双白皙赤足在那长绸上连踏数下,任深红浅红交错得眼花缭乱,待绸影散去,只见一红裙女子娉婷而立,手抱琵琶,铮铮然琵琶声起,令人迷醉。
眉眼媚气,身段窈窕,艳色天成。正是那九艳之首、金风玉露舫花魁——解红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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