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紧锁在那柄银枪的枪头之上,菱形枪尖正轻微映着夜光闪烁,仿佛是在品着一壶陈年老酒,又以月光作饵。
刘子安霎时间心头一松,之前心里所想过的不安念头统统被抛了下来。一时间紧绷的心弦又刹时恢复了平静。
无论如何,自己终归没有盯着一头污血,扶着快要和脖子分家的脑袋去见那阎王爷。无论眼前这潇洒少年郎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此处搭救自己,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这条本该不在世间的性命还能苟延残喘多活哪怕一日,自己也许就能找到那天夜晚的凶手。那些在神明住处近旁犯下血腥罪恶的家伙。
“只要活下来了就好了。”他这般想到。
只是转瞬之间的事情,那红衣人怒吼一声,收回手刀,浑身由内而外发出一阵气浪。看上去因为进攻不成很是恼怒。
街角处响起一声刺耳的咯咯声,红衣人的道袍碎裂下来不少布屑。他浑身颤抖,抱着自己的头部摇晃不已。
就在近旁,白马少年转过上半身,收回手中的银枪。那张俊秀的脸此时有一些恼怒的味道。他瞪了刘子安,凌厉地说道。
“怎得会连一只小小的箭佣也打不过?”那语气中,仿佛是觉得能与修行者的法术相较量是一件理所当然的小事。
溃坐在地的刘子安不知道如何面对,只是静静地盯着眼前这个非同寻常的少年。
“活了那么久,胆子倒是越来越小了。”白马少年又是一声冷哼。轻巧的转过身去,抬起右手,向后一提。
那红衣人自顾自的发出“咯咯”声刚停下来,正反手聚刀,在黑暗中浮出一身的火气。
一道银芒比他更快,比他更准。
一道银芒划破了令人烦闷的红光,碾碎了如噩梦般咄咄逼人的热气,
一道银芒穿透了红衣人的胸口,还不等他发出阵阵惨叫,便让他于银光之中湮灭不见。
刘子安没有料到这难缠的红衣人竟然会一瞬之间便葬身银枪之下,面部表情有些呆滞,就这样痴痴的抬头望着白马少年。
少年一脸鄙夷,脸色在一身银盔的映照之下很是不屑:“别一脸痴呆模样,跟我来。”说完策马转身而去其言语之间尽是洒脱。
刘子安看不清眼前的局势,但至少知道无论是要自己跟上去做什么,在他身边总不至于默默死在黑夜之中,一点踪迹也没留下的好。
谁知道会不会又有一箭南来,满是怒意呢?
于是他赶紧从地上一个翻身爬起。跟了上去。
银盔少年骑马在前,刘子安翻动双腿奔跑在后。两人就这般一路前行,穿过闹市,穿过道庙,穿过大街小巷,来到了城中无人经过的乱葬岗。
昆沙城中有两处无人会去的地界,一处是满是幽暗的臭水巷,一处便是乱葬岗了。
这里鬼气森森,埋葬着无数年来死于各种原因却无法安息的人们。没有昆沙城的住民会往这个城中角落走来,因为没人会想沾染上那份晦气。若是因此惹上了什么煞星,可就不太划算。
夜深之时,这儿便更为诡异。幽绿磷火,还有老鼠奔跑来回撞倒瓶罐的清脆声响,让人后背发麻。
陈先生仍旧手握着那方砚台,在空中,在枯树,在墓前,身影翻飞。他身上的袍子破了不止一处,脸上也有几道血淋淋的新鲜伤痕。
耳中传来了不停歇的急切吼声,两名红衣人浑身浴在燃起的流火之中,右手处的袍子都已经在激斗中被切碎飘飞在了夜空中。
夜色如常,乱葬岗却因为两团火球亮的有如白昼。
两名红衣人仿佛察觉到了有援兵到来,面对陈先生只是接连发出难听的嘶吼,却不见真正的上前以命相博。
“老家伙,是不是睡得太久连怎么杀人都忘记了?”白马少年右手抬起,把长枪轻巧的斜靠在了肩上,那模样端的是潇洒轻松。
乱葬岗那头,陈先生正了正身形,见敌人停下了动作,微微斜眼撇了撇白马少年与累得直喘的刘子安。
“你这班招摇前来,真不怕惹出祸端。”言语中尽是担忧。
白马少年右臂有力一挥,长枪在刘子安眼前划出一道银光,煞是好看。
“该来则来,没什么好怕的。”
一片红光之中,刘子安看见陈先生轻轻摇摇头,像是在对这后生的嚣张态度不满。他想开口问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还没张嘴,火光中那两名红衣人倒是突然大张着嘴,不住地嘶嚎起来,那声音听着仿佛是有人在对他们抽筋拔骨,惨烈不已。
陈先生一脸忧虑,白马少年却优哉游哉地耍着银枪,悄然不语。
乱葬岗里葬过平民百姓,葬过战乱遗民。没有人知道里头究竟有几具死尸,也没人知道这只断裂的左手臂是所属它一旁哪具白骨的。
这里很清幽。
此刻却燃烧了起来。
远处城外,那一身漆黑的大马已经悠闲的埋头吃起了青草。顶着紫金高冠的林逸却拿着那把银弓皱起了眉头。
“既然来了新客人,不如加把火吧。欢迎来到越国。”话音刚落,他提弓而上,对准明月拉弓。
一阵磅礴的气息从他身体中呼啸而出,那座紫金高冠开始闪烁着光明。使得林逸身后的破庙在夜晚也清晰可见。飞砂走石盘旋而起,几乎盖住了他与黑马的身影。
紫金光华交替,一道红光飞射疾出!
紧接着是两道,三道,那箭势毫不见减弱,疯狂地喷涌而出。
一箭穿透云层,闪起了怒火,重重穿透了乱葬岗内前朝一位军侯的坟墓,不偏不斜刺穿了头骨。
于是磷火之下一声巨响,红光冲天激射而出。一具白骨浑身缠绕着烈焰,发出“咯咯”的摩擦声,一爪破来墓土,慢慢爬了出来。一身热浪,袭人眼帘。
紧接着是第二箭,那箭穿刺了西市口那位刽子手的尸骨,用满是怒火的红焰唤醒一个本已沉睡的生灵。
一箭又一箭地落下,一道道红光硬生生砸穿墓碑,激起风浪。
哀嚎声中,整个墓园满是猩红血光,一道道烈焰盘旋,仿佛置身于地狱修罗包夹之内。刘子安目瞪口呆,瞬时间觉得以前看似可怖的野狼也比眼前铺满乱葬岗的死尸温和了太多。
顷刻之间,有怒箭数百至。有火尸数百起。
那白马少年整个人都被映照得染上了一层鲜红色,他表情木然,看着四面八方蠢蠢欲动的起尸,轻轻挥动了下银枪。
“老家伙,还是我来吧。”他自信满满,看着远处的陈先生大声喊道。
一旁刚回过神来的刘子安听了这话,不知心里有多少的惊愕。今晚的大战仿佛此时此刻才刚刚开始,而这个看上去可能比自己年岁还小的少年,竟然要一人一马与上百火尸一战?他有些不可相信。
还没等他从惊讶中抽回思绪,白马少年便锵锵杀到,一手抓住他的衣领,轻巧地一下把刘子安拽上了马背。再如疾风般冲杀过去,将他如货物一般扔在了陈先生面前。
“你跟着这老家伙,免得被波及误伤了也好。”说完,他纵马转身,扬起长枪。
刘子安刚想发问,便感觉一直宽厚的手掌搭在了自己的肩上。他回头望去,陈先生脸上虽说因为先前的斗争多了不少伤痕,可依然是那般古井不澜。
“年轻人爱出风头,由他去吧。”刘子安只能点头称是,老实地在陈先生身后站定。
白马少年长枪忽地开始绽放光明。
那纯白洁净的光亮,全然不似四周熊熊燃烧的红色火焰。没有那份咄咄逼人的怒气横生,有的只是一股绝对的公正,不可抗拒的正义。
于是他的一身银铠也开始绽放光明。
甚至连身为坐骑的那匹白马也在一片白光中显得更为威猛雄壮了起来。
白马少年背对着刘子安,他却感受到了自己面前仿佛有一轮烈日正灼烧着整个乱葬岗的空气,让人窒息,喘不过气来。
马上的少年扬颈张狂一笑,随着“驾”的一声冲锋,杀入红色火海之中。无穷火光迎着面门向他压迫而来。
他向左边一斜头,躲开了一名红衣人偷袭而来的包裹着烈焰的骨爪,只是不回头的横扫一枪,便是一地的白骨,火光顿熄。
他陷入三具尸体的包夹,也毫不慌张犹豫。只是轮圆了银枪,在天上舞出一道道的银线,那些细线每划过一处,便碎一处的白骨。于是红光自灭。
他如虎入了羊群,踩着流星一般英勇地搏杀着。
整个乱葬岗都是碎骨之声,红光逐渐暗淡了下来。
刘子安睁大了眼睛和嘴,却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震惊。
他是怎么做到身形如风穿梭来回,却又片叶不沾身?如何银枪夺命,辗转腾挪,光芒四射之间便拿下不知多少敌人的?
只在他恍惚间,乱葬岗红光尽灭。白马每踏过十步,便有一具白骨便化为飞絮。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哪怕最后一丝火光在他的枪尖淡灭,那少年气息却还是丝毫不乱,坐在马背上静静环视着四周。
“赞美女神阿兹,赞美众神”。
白马之上,他闭上眼睛,虔诚地念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