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雪中长跪被救之后,我对他已是自认心死。昔日的定情信物——锦瑟已焚,自那以后也再无半分留恋。却又对他近日来的照拂有些疑惑,他不喜爱我,又为何为我做这些。
不过我也确实不够了解这些位于顶端的男人,也许他们看我这类人,也只当做是无聊消遣的游戏。又或是,有别的预谋,需要我这样的人去做什么。
虽是心思繁多,好在一切安好,只是侧妃有些蠢蠢欲动。
她这几日派人来我这里很是勤快,暗里又派了许多人来监视我。我忍不住笑她蠢,身为侧妃,又何必和一个婢女一般见识。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若是时常吃醋,只会惹人不快。倒还不如在自己的夫君身上下功夫。
一大早巧雀又傲气地走了进来,狠瞪着我就像见了仇家似的:“一个贱婢还想着飞上枝头,麻雀变凤凰,想得美。”
我有些疑惑,她怎么突然如此张扬。周围的几个来和我套关系的小婢女们都僵在地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吓得瑟瑟发抖。
“还有你们,呵,平常不去伺候郡……侧妃,反而来这里和一个贱婢谈姐妹情深,昔日里娘娘白疼你们了啊。”
几个小婢女吓得往屋外跑去,巧雀又气哄哄地看着我。
“巧雀姐姐这趟来,有什么事么。”我面露浅笑,不卑不亢地看着她。
如此张扬,是真心为主子感到不甘,还是另有他图。
她得意地看着我,有些阴阳怪气。“若画,你可要自己掂量清楚了,王爷对你也不过是一时新鲜,若为此得罪娘娘,可是得不偿失。”
“不知巧雀姐姐有何赐教。”
“哼,娘娘看你还有几分机灵,到时会向王爷讨要你,你应当怎么做,你自己知道。”
话里醋意明显,也是怕我日后在她主子那里抢了她的风头。夏清月让我过去侍奉,也不过是想将我与明倾华阻隔,没了接近他的机会。
这主子与奴婢都各怀心思,我若是真过去了她那边,日后指不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短短片刻,心下已了然。
“奴婢人微言轻,怎敢违逆王爷。奴婢日后是福是祸也全由王爷决定,怕是没这个胆子去……只能多谢娘娘美意。”
巧雀气愤地抬起胳膊,我闭上双眼准备迎接这一耳光。预想到的疼痛却未到来,我试探地睁开双眼,只见锦瑟姑姑面带不善地攥住了巧雀扇过来的手腕。
“巧雀丫头,王爷不喜府内滋生事端。这点你也是知道的,在我的住处发火,不知你是何用意?”
巧雀自然不敢得罪了锦绣,忙低头赔笑,好言好语将锦绣劝走。
最终,巧雀也只能眼中冒火地看着我,冷哼一声道:“你可少做些梦,别以为能够攀上王爷。王爷深爱郡主,这点府里人都知道。你以为你能在这里呆上多久?哼,也不过是王爷的一颗棋子罢了。”
我朝着她离去的方向看去,忍不住摇头笑了笑,无计可施竟然说出这句话。我当然知道我是他的棋子,况且,不只是我,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他的一枚棋子。
我垂头思忖,是我高估了夏清月,竟然忘了她也不过是一个单纯善妒的十六岁少女,哪有什么城府。也是,这些日子确实有些忧虑过头了,好不容易脱离了以往担心饿肚子的生活,难免失了分寸。
往后,定不会这般了。
夜里,他忽然遣人召我过去。
院内如积水空明,暗无星月,却有屋内烛光熠熠,映得白雪辉辉。
他捧着一本书,倚在桌上有些乏了。看我到来,便收了书本,端正神态。“奴儿,你觉得,我平日待你如何。”
“王爷待我不薄,如再生父母,没有王爷就没有若画。”我恭敬地低着头。
心里却暗自揣摩,今日突然问我这些问题,不知是有何用意。
“朝中可分两派,一派为我效命,另一派为太子。”他留意着我的神色,见我一脸疑惑,又接着说,“太子年纪尚小,一切都由他的母亲,当朝皇后代为掌控。而当今丞相,则是我的党羽。”
我静静地听着,适时地问道:“七王爷,和奴婢说这些……是需要奴婢做什么吗。”
他勾了勾唇角,轻笑:“奴儿很是聪明,一点变通。不过,奴婢?本王的奴儿,怎会是奴婢呢,奴儿难道是忘了,你可是本王的义妹,丞相的女儿,姜若画。”
我猛地一愣,心里咯噔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得再无动作。
“丞相有个女儿名为姜若画,她出生一岁之时,太子降世,被皇上订下了娃娃亲。可惜去年喜欢上一个境外商贾,不顾父命与之私奔。因为此事实在是拿不上台面,自家的闺女又从不出阁无人见过,这事便无人知晓。如今,这不正是白白送你的一个,爬上高位的机会?”
他笑吟吟地看着我,走到我身边执起一缕发丝,轻声道:“时间刚好,我的奴儿也是天生的美人儿,生的机灵乖巧,正是合适的人选。”
我没由来地有些惆怅,木讷地启唇:“谢王爷赏识,婢……义妹愿为义兄排忧解难。”
生为女儿身,许多事都身不由己,无法自己去选择,除了欣然接受还能做什么。
只是不知为何,锦瑟都已焚毁,心里还是会钝痛不已。就像当初被贯穿心口一般痛,上一世他亲手在这里割了一刀,这一世,他又亲手将我推给他人。
收我为义妹,送我去丞相府,不过是想把我当做一粒棋子牵制着。只怕前些日子的那夜欢好,也是牵制我的筹码,日后我若有异动,并非完璧又加上身份低贱,只怕性命不保。
原来他早早就计划好了。是在何时?是在遇到我带我回来后,还是在我的肌肤渐渐恢复之时,还是在别的什么时间……想不到,他竟如此深谋远虑。
我的温顺是虚,他的迷恋是假。
一切都是装的。
我不自觉地笑了,恍惚地听他说:“在丞相府好好学习女德,多看些书,丞相之女阅览群书,性子温和惹人喜爱,你可要装的像些,莫坏了我的大计。”
我轻颤着退了几步,俯身跪地行了一个大礼,颤抖却又坚决地大声道:“即便若画飞上枝头,也不会忘记这恩典是王爷赐的,日后定肝脑涂地为王爷分忧。”
他神色复杂,轻轻扶起我:“起来吧,明日我会将你偷偷送进丞相府。”说完,他又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停住了。
他看着我转身离去,不带一丝留恋。眼中居然闪过一丝隐痛。
我一步一步向着自己的住处走去,踏着‘咯吱咯吱’响着的白雪,像是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突然忆起今早巧雀说的最后一句话,棋子……原来这件事巧雀这个下人都知道了,只有我被蒙在鼓中。
若画,姜若画。原来这个名字,早就为我准备好了,这一切都是为了巩固他的权势,瓦解对方的势力。
我忍不住苦笑,明倾华啊明倾华,你又怎知我一定会诚诚恳恳为你卖命。你以为是你救了水火之中的我,却不知,这地狱,本就是你赐给我的。
“啊——”我突然冲着望不到边的天际大声呼喊了一声,像是压抑了许久。
身形微晃,眼前突然有些模糊,我重重地倒在了雪地之上。
沈倾颜,是时候反击了,是时候为你的以后筹划了。不要再带着任何侥幸与情愫了,这世上,本就无人值得你去纠结。
屋内的明倾华有些怅然,那么多的人可以去选择,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选中了她。
是因为更忠诚吧,又或者,虽然他不愿承认,也许是因为怕自己喜欢上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她离去的背影时,心里居然有些刺痛,居然想张口喊出那个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名字——颜儿。
果真是如此相似。
他还是忘不掉,即使在深夜之中尝试着催眠自己,找了许多与她相同的女子,甚至去尝试爱上夏清月。不过,他也确实成功了一段时间,在夜里在梦中,总是念着夏清月的名字。可是既然成功了,那为什么梦中的她,却始终还是那个带着甜笑的颜儿。
他知道自己还是放不下,即使喜欢夏清月,喜欢的也不过是颜儿的替代品。只是因为夏清月的那双眼睛,与颜儿实在太像。
也许,他早就有些喜欢那个突然出现的她了。然而当他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似乎有些晚了。
为了他的大计,他不能后悔,也没有资格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