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的三姨夫走了,因为喝醉了,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总之走了。外公等人不放心,害怕出什么事情,外婆让我和表哥去找,并给还在乡里面的我父亲打电话,也让帮着忙找。直到现在,我还一直不相信三姨夫那天是真的喝醉了,三姨夫后来和我喝过酒,他比我酒量大,而那天,他只喝了半斤白酒不到。
我出了被窝,擦干了眼泪,这时听到了外公和四姨夫大声说话的声音,又听到了三姨娘的骂声,外婆和四姨娘劝三姨娘的声音。我的头开始裂了一样的疼,我使劲打了自己两下,好了一点。
外婆发现我哭了,笑着说:“我今年酿的酒真好,喝一个哭一个。”
我心想,有人哭,是因为每个人都有一颗脏了的心。
我准备走的时候,外公从窗户里面探出头,叫我的名字,我强忍住眼泪,笑着转身,外公说:“快点儿追,你三姨夫喝醉了,肯定没走远。”
我脱了外套,走在雪地里面,地上还有着年前留下的积雪,冷风一吹,凉飕飕的,月光照在地上,也冷飕飕的,但是都没有我的心凉。我想,就这样冻死在这雪地里面才好,不用他来动菜刀。
我和表哥走了两三里路,路上他一直要给我外套,我不要,也没找到我的三姨夫,这时遇到了正开车上来的我父亲。
“不要找了,死了就死了,回家。”又说:“把外套穿上,冻不死你。”说着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我。
开车又回到了外公院子里面,父亲很大声的说:“能住住,不能住滚,不要让人都不得安生。”父亲说的自然是我的四姨夫。他没敢回话,外公也没有回话。外婆出来对车上的父亲说:“下来吃点东西,饭都是现成的。”父亲:“我家里又不是穷的吃不起饭。”父亲下了车,走进屋子,看了看四姨夫,看了看外公,又回到了车上。
转而,父亲又对我说:“走,回家。”那时候,我才仿佛刚知道,原来我还有一个家。
三姨夫那天去了隔壁村子,就住在他舅舅家。他舅舅是我舅爷,也是我母亲的亲舅舅。三姨夫的这个舅舅是认亲,无血缘关系。
我们还在找我三姨夫的时候,我三姨夫已经给我父亲打了电话:“不要找我了,我有住处。”又说:“咱们怎么摊上这么个老丈人?”又说:“刚来就想要账,啥东西?”
三姨夫和我父亲关系特别好,三姨夫是专门抓偷原油的,是巡警大队队长,工作地点就在我父亲的老家,一次,我七妈偷油被抓了,拉在了车上,聊着聊着,聊到了我父亲,大家是熟人,也就松了手铐放了。七妈刚走,三姨夫就给我爸说:“我刚把你嫂子放了。”两人又笑着说了许多玩笑话。
三姨夫对我很好,总是对我父亲说:“这娃儿是个聪明人。以后有出息。”又对我说:“给老子好好学,要是在学校胡混,老子打断你的腿。”
三姨夫他舅舅,也就是我的舅爷,在我小时候还打过我。打我的原因是因为一个鞭炮。
小舅爷结婚,我们一家全去了,外公是最早去的。外公不喜欢说话,但是外公特别喜欢热闹,每次赶集的时候总是往人最多的地方走。有时候在人堆里面也很少说话,只是抽着烟。
外公总是穿一身中山装,蓝色的,后来他的女儿们也给买过很多的新衣服。外公最喜欢的还是她的这身中山装。走在哪里都穿着。
外公总是在头上戴着一个帽子。鸭嘴帽,也是蓝色的,和他那身中山装一个颜色。我不明白外公为什么要戴帽子,我问过,他不说。
庄里的其它男人也大多都带着帽子,有的还在帽子上边别着针线。
有喜事的时候,外公总是第一个到场,也不帮忙,就那么坐在那里和人聊天或者就是听人聊天。
这天,我们到了老太家的时候,外公已经坐在那里了,坐在一大堆人里面,他或者是喜欢这种人多时候的感觉,能让他想起他当官的时候。那时候,有很多人围着他。老太住的地方离我外婆家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中间隔着山,平常看不见。
老太是外婆的母亲,外婆的父亲也早早的去世了。小舅爷是老太最小的儿子,比我母亲还要小几岁。
三舅爷在事情上忙碌着,帮着干着干那,他是石匠,已经习惯了出力气,他那时候年轻,有出不完的力气。
迎亲的时候放了两串炮仗,放炮仗前,三舅爷从炮仗船里面拆下来了几个,捏在手里面。
所以一串鞭炮响完了,他还会把手中早早留下来的零星的鞭炮给其他小孩子,让他们去外边玩儿。
妹妹要了一个,四姨娘要了一个,要完了鞭炮以后,她们又去要喜糖。我对喜糖没兴趣,所以去和三舅爷要鞭炮。那时候,鞭炮平常时候买不到,只有在临近过年的时候才能买到。父亲总是买两串,我舍不得一次放完,我把它们拆开,那样就可以放好几天。我看到妹妹和四姨娘都要来了鞭炮,于是我爷高兴地去要。结果鞭炮没要来,三舅爷给了我一个耳光。
挨了一耳光以后,喜事就不是喜事了,笑声也不是笑声了,感觉整个世界都是耳光。肉也不想吃了,我顶着月亮走过了黑黑的草丛,独自回家了。那一年,我八岁,已经有了很多的委屈。
三舅爷后来我家修地方的时候还来我家上过工。那是在修后边石窑洞的时候。买来房子不几年,我家就给原来修理工尿尿的地方修了两个石窑洞和两间平板房。修石窑洞的石头是父亲从乡后边的一个村子的石场买来的。大部分都是父亲一个人装卸的。我那时候还小,只能帮着打扫房子,有时候大人们在工地上工的时候,我就在家里边玩游戏,是那种碟片的游戏,说是上边有三百种游戏,但是大部分是重复的。
父亲也有时候会和我一起玩儿,我俩玩坦克,但是这样的时候不多。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学会了打麻将。
打麻将的时候,父亲就在我旁边给我教怎么出牌,不到半个小时,我就学会了。父亲说:“要是给老子在学习上面有这么聪明就好了。”
三舅爷因为一块儿石头差一点和人打了起来。那个人也是我舅爷,不是亲的。
三舅爷在用凿子给一块儿石头造面的时候不小心锤子砸到了手上,手上的血弄到了石头上。三舅爷把这块石头给了小工,让小工抱上去。
我的另一位同样是石匠的舅爷不让,不让的原因是这块儿石头上边有了血。
盖窑洞的时候,是不能用有血的石头的,这表示着窑洞的主人以后命运不好,也是石匠们报复主家的一种方法。有时候,如果主家对石匠们不好,总是督促着干活,石匠就会故意弄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染在石头上,诅咒主家。
两人就这样因为这块石头争执了起来。这时,我的姨夫来了。我家的石窑洞和平板房都是我姨夫承包的,这些工人也都是他叫来的。我的姨夫是砖瓦工。
包来活儿,自己算一个匠人,再叫几个匠人,一块儿干活。因为他是匠人,知道匠人们偷懒的方法,所以在他手底下上工的匠人都很勤快。不好意思偷懒,老板都在干活,你一个小喽喽还好意思闲待着?
他当包工头,是从我们家开始的,从此,他就从一个匠工变成了包工头。
姨夫走到正在吵架的两人身边:“咋了?”
“老三手烂了,学染在了石头上,就是那块儿?”舅爷用手指着那块有血迹的石头。接着说:“我说换一块儿,这块儿不用了,老三不让?”
姨夫对我三舅爷说:“老三,咱都是匠工,你到底懂不懂规矩?”
三舅爷说:“只是一点儿血,没啥大不了的,我看能上?”
姨夫:“能上你抱回家给你自家上去,别在我的工地上上。”姨夫说这话,一方面是给我三舅爷一点颜色看看,算是他对于这个有苦但是心眼多的人一个警告。另一方面是看到了我父亲过来了,他不想把事情搞大。
姨夫有一个徒弟,比我能大几岁,我玩游戏,他干活。父亲这时候就对我说:“不好好念书,你以后就和他一样。”
姨夫的这个徒弟也爱玩游戏,那时候街上已经有了网吧,包夜十块钱,他有时候就去,上一个通宵,第二天还能干一天的活儿。这个网吧我也去过,在二楼,屋子里面黑黑的,烟味很浓,去玩血战上海滩,打日本鬼子,后来就不去了,我还是想去,没有小孩子能抵挡住游戏的诱惑,是母亲发现了,拿着棍子站在门口不让我去。
我母亲时常对他说:“娃儿,不敢这样,会累坏的。”又说:“游戏有啥好玩的?以后少玩一点游戏,和你师父好好学本事。以后也包工。”他总是笑笑,不说话。
我玩游戏的时候,他用吊链拉水泥,他的眼睛不看水泥,看的是电视屏幕,有时候还会给我一些指点:“跳,小心后面,趴下。”我姨夫如果发现了他不好好干活,就踢他一脚,或者臭骂一顿。
他玩游戏比我厉害,我过不去的地方他总能过去,还给我示范着,要这样这样。每天吃完中午饭,他就会和我玩一会儿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