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中涵义显而易见,不外只要纪言给银子,就能被放出去。纪言未敢深信,但他在军中时日不少,对以权谋私的事多有耳闻,见董无佘颇有些精明市侩,觉得或许是个有办法的人,因而略皱起眉头,轻声道:“不知这位大哥有什么法子?这法子又要多少银子?”
董无佘转动眼珠向四下看了一看,确定四下无人,吩咐于冒声“黑三你盯着点”,然后尽量压低声音道:“小兄弟,你看着木牢中的人都是活人,但若死了还会被关在牢中么?”
“是让我装死么?”
“小兄弟,果然聪明的很,一点即透!只是细作罪名干系重大,纵然死亡,也须军中大夫验明。不过小兄弟尽可放心,军中的大夫与我有些交情,花些银子打点也会替你遮瞒过去。到时候小兄弟只需诈死,教大夫胡乱一验,我便可以把你抬出军营放到乱葬岗。乱葬离军营有四五里地,平时少有人去,到了那里还不是想怎么逃就怎么逃。”
“大哥这办法确实妙的很。”不想这满脑肥肠的董无佘真竟有主意,且说的头头是道,不由得令纪言刮目相看,坐直身躯,态度认真起来,“不知到底要花费多少银子?”
“嘿嘿,这办法说来虽然简单,但终究是担着掉脑袋的风险,而且还要打点军中大夫,一百两总是要的。小兄弟,这一百两我并未跟你多说,说实话不是看你我投缘,就是花五百两我不办这凶险事。”
纪言一路逃来,在途中见到死亡兵卒便会将有用之物拿走,那些死亡兵卒身上除粮食以外也多少会有些银子,他倒收集有七十来两,只是与一百两还差些,而且也不想把银子尽数给胖兵卒,因而面做难色道:“大哥,我只有四十两,能不能通融通融?”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四十两也太少了,这可干系到我跟黑三两条性命。”董无佘像是并不想给纪言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连连摇头,并且做出转身要走姿态,“这事你只当我没说。”
“老董等一下,这兄弟跟咱们有缘,冒些风险何妨?”于冒扯住董无佘的衣袖,与之眼神略作交流,又对纪言道:“小兄弟,银子那是好东西,可也待有命花对不对?这样,你交个底到底能拿出多少银子,或者身上还有没有值钱物件?”
“我年纪幼小,身上能带多少银子,这四十两已经是尽数。算了,关系到性命,我也不吝色这点东西。”纪言自怀中拿出一只玉镯,交给二人,“除这镯子,再没有其他物件。”
“这个也就值二十几两,这……”董无佘拿着玉镯端详,脸上故作出犹豫状,半响忽然咬牙拍了一下手,似是表示下了很大绝心,“算我们兄弟栽了,就这些吧,这事咱们给你办了。黑三,走,咱们先去给这位兄弟拿两捆茅草。”
两人言毕,便自去给纪言取茅草,路上于冒问道:“老董,咱们真放了那小子?”
“放了他,不想要脑袋了罢!再者说万一他真是天威候的细作,放他回去,他将我军虚实禀报上去,会害死多少兄弟,你这猪脑袋也不想想。咱们是求财,可决不能害自己兄弟的命。”
“只是既然这样,咱们干脆直接把那小子身上的银子搜出来得了,何必弄的这么麻烦?”
“黑三,你长的这么像人,脑袋里却全装的都麦糠。你不想想咱们要是直接去搜那小子,他声张起来,把百夫长、千夫长的引来,这银子咱们能得半钱?让那小子乖乖的把钱送到咱们手上不是更稳妥。”
“这也是,那……”
“你那臭嘴一张,我就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到底咱们处置那小子对不对?咱们军中的大夫救活的人不多,但治死的人却不在少数,让那小子的诈死变成真亡还不简单!这事就说到这里,免得被人听去。”董无佘肥硕的脸上挤出一抹自嘲的笑意,“小兄弟,这种事我也不想干,只怪你命不好罢!”
二人为纪言取回三大捆茅草,已到换岗时间,不容再与纪言多说什么,只说“小兄弟,这事我们回去商议具体如何办,确保万无一失,你安心等候便是”,教纪言放心,末了董无佘又叮嘱纪言且不可把此事透露出去。
纪言未对此事质疑,只道自己是南方人,因久未归家思念家乡酥甜味道,央董无佘、于冒设法弄张糖饼来吃。作为细作嫌犯这要求自然有些无理,但董无佘、于冒二人已存心要置纪言与死地,心中有愧,又想他最多也活不过四五日,倒真有些可怜,便拍胸脯应承了下来。
诸事以定,董于二人自回营帐,纪言将那三大捆茅草揭开铺在牢底,枕着胳膊便睡了。这几日间他连走了三四百里路,因怕遇上敌兵,连睡觉保持十二分警惕,此时虽在牢笼中,却暂时不会有危险,所以完全的放松下来,一觉睡的十分深沉。而再等醒来时天色已是傍晚,他的身边不知何时已经放了一个水壶,一个油纸包裹。只是这油纸包裹似乎搁的久了,上面爬了好几只蚂蚁。
纪言起身拿水壶灌下几口水,转身背对牢门,将油纸包裹上的蚂蚁弹掉,小心翼翼打开,见里面是几块蜜糖点心,便知是董于二人送来的,他捏起一块放在口中,将剩余的重新包好揣进怀里,笑道:“这两位大哥真是用心了。”
“待在牢里冻不着、饿不着、也不用上战场拼杀,还真是不错。”纪言扒着木牢木椽的四处探看,目光时而飘忽,时而久久落在一处,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你,老实点!”白日里木牢旁把守的兵卒显然远不如董于二人圆融,面容都像是军法教条刻板出来了,言语也不含丝毫温度,只是其手中所持的锐利长戈表示着他们的话不容置疑。
纪言撇着嘴,诺诺缩了回去,但眼中余光依然四处打量着,偶尔趁把守兵卒不注意仍会偷偷站起身探看,这样约是半个时辰,才安坐下来。
到夜里董于二人过来换岗,整个军营中除巡逻兵卒之外,很少再有人走动,已经十分安静,但这二人心思也细,待到初更时分军营里彻底再无声息才过来与纪言搭话。董无佘另于冒望风,自己到纪言木牢前,轻声道:“小兄弟醒来!”
纪言本就未睡,听到声响立即站了起来,先谢过董于两人费心给他找的点心,然后切入正题道:“董大哥已经拿定主意?”
“咱们兄弟向来诚信,答应下你的事自当尽心竭力,小兄弟尽管放心!白日里我已经向军中大夫打过招呼,只是大夫胆子太小,费了我不少口舌才答应下来。不瞒小兄弟说,那些银子我可是许了大夫拿大头,我跟黑三却落不下多少好处。”
“董大哥实在是费心了,可惜我身上除那四十两以外再无分文,否则绝对拿出来孝敬大哥。”
董无佘观察着纪言表情变化,觉得他言辞恳切,目光也并未闪躲,似乎不像在说假话,身上确实是没有什么可以搜刮了,便笑了笑道:“小兄弟有这份心就好!只是军中规矩牢里若有犯人身亡,除大夫勘验以外,还须值守的千夫长查看。大夫自会为你遮瞒,可千夫长我们无法疏通,因此到时你诈死这假戏必须做的真实,叫千夫长看不出破绽。”
“这点恐怕很难吧?”
“难倒不难,有味药叫做绝息丹,服下之后两个时辰之内气息脉搏都会变得极为微弱,几与死人无异,除非手段非常高明大夫一般人绝看不出来。只是服下绝息丹会致腹内剧烈绞痛,小兄弟不知能否吃的这般苦头?”
“不会致命吧?”
“小兄弟哪里话!”董无佘脸上一惊,慌忙避过纪言眼睛,神色显得有些慌乱,只是旋即就恢复如常,“是药三分毒,绝息丹服下时除腹中剧烈绞痛不说,醒来之后七八天都会感觉身体严重不适,但绝不会致命!”
“原来这样。那大哥赶紧把绝息丹拿出来,我现在就服了下去诈死,能早一日离开这大牢我就早一日不用提心吊胆。只要能离开这里,我吃点苦头算不上什么。”纪言面露喜色,连说话的语气与腔调也带着掩不住的激动。
“切莫着急,这绝息丹现在大夫才开始着手配制,要三日再能配好,我现在说出来是想让兄弟放心而已。”
“还要三日,这么长时间啊?”
“三日转眼即过,小兄弟不用太过焦虑,须知这好事多磨。”董无佘宽慰了纪言这几句,然后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三日之后得了绝息丹,你在半夜悄悄服下,剩下的事就交由我跟黑三处理,保证将你完完整整的送出军营。只是军营中人多口杂,我不便再与你有过多接触,免得惹人生疑。”
纪言点头答应,只是又嘱托董无佘白日闲暇时候多催促着大夫,让大夫早些把绝息丹配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