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后代表诗人,1980年出生于四川南充市的一个贫苦农家。2001年从南充卫校毕业后在乡村医院工作了半年,后南下广东东莞打工。先在一个模具厂工作,没多久又去了玩具厂、磁带厂,再到家具厂做仓管,几经周折,来到东莞市东坑镇黄麻岭的一家小五金厂做轧孔工五年。2007年在一家塑胶厂打工,半年后去一家五金公司转做业务员。现供职于某杂志社。着有诗集《黄麻岭》《郑小琼诗选》《暗夜》《两个村庄》《人行天桥》《散落在机台上的诗》,散文集《夜晚的深度》、《疼与痛》。曾获得人民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等多项文学奖。
月光:分居的打工夫妻
月光洗着钢铁的脸,月光留下一行脚印在围墙的铁藜上
月光拉远了从六幢到五幢的距离,那是从女宿舍到
男宿舍的距离,月光在视窗停留一分钟,月光
照着,他,或者她
月光照着他们的肉体,骨胳,内心的欲望,月光照着
他们有关新婚夜的回忆,月光太亮
像盐,撒在他们结婚十八天后分居的伤口
月光照着肉体的井,月光照着欲望的井
月光照亮他们十五天婚假,月光照亮他的记忆
她的身体一寸一寸长满了绿荫、女贞子
她的身体在月光下荒芜,一寸,一寸的
沿着五幢到六幢四十五米的距离
如果月光再近一点,它运来辽远的空旷会大一些
她的欲望会加深一些,如果月光再暗一些
她的皮肤的伤口会扩大一些,他内心的折磨会
深一点
月光照亮了未竣工的夫妻楼,月光照耀着报纸上的新闻
“关注外来工的性生活……”
如果月光再暗一些,那么爱情则会更坚强一点
如果月光更亮一些,未来的夫妻房会更高大一些
语言
我说着这些多刺的油腻的语言
铸铁——沉默的工人的语言
螺丝拧紧的语言 铁片的折痕与记忆
手茧一样的语言 凶猛的 哭泣的 不幸的
疼痛的 饥饿的语言 机台上轰鸣着的欠薪 职业病
断指的语言 生活的底座的语言 在失业的暗处
钢筋潮湿的缝隙间 这些悲伤的语言
……我轻声念着它们
在机器的轰鸣间。黝黑的语言。汗液的语言。铁锈的语言
……正如年轻女工无助的眼神或者厂门口工伤的男工
他们疼痛的语言 颤栗的身体的语言
没有得到赔偿的伤残手指的语言
内在锈迹斑斑的开关、卡座、法律、制度。我说着黑血烘烤的语言
身份、年龄、疾病、资本……恐惧、嚎叫的语言。税官与小吏们。
工厂主。暂住证。外来工……的语言
跳楼秀的语言。GDP的语言。政绩工程的语言。孩子学费的语言
我说着石头。加班。暴力的语言
我说着的……深渊。生活的楼梯。伸向不可捉摸的远方
在徒劳的风中,紧紧抓住生活的栏杆的语言
我说着——
这些多刺的油腻的语言,它们所有的刺都张开着
刺痛这柔软的时代!
流水线
在流水线的流动中 是流动的人
他们来自河东或者河西,她站着坐着,编号,蓝色的工衣
白色的工帽,手指头上工位,姓名是A234、A967、Q36……
或者是插中制的,装弹弓的,打螺丝的……
在流动的人与流动的产品中穿行着,
她们是鱼,不分昼夜的拉动着
老板的订单,利润,GDP,青春,眺望,美梦
拉动着工业时代的繁荣
流水的响声中,从此她们更为孤单的活着
她们,或者他们,相互流动,却彼此陌生
在水中,她们的生活不断呛水,剩下手中的镙丝,塑胶片
铁钉,胶水,咳嗽的肺,染上职业病的躯体,在打工的河流中
流动
流水线不断拧紧城市与命运的阀门,这些黄色的
开关,红色的线,灰色的产品,第五个纸箱
装着塑胶的灯、圣诞树、工卡上的青春、李白
发烫的变凉的爱情,或者低声地读着:啊,流浪!
在它小小的流动间,我看见流动的命运
在南方的城市低头写下工业时代的绝句或者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