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雪晶亮的瞳子霎时浮过一丝血光。丞焰并不心惊，仍是看着她，温柔的眼光，没有丝毫改变。
“仙雪与妖血碰撞的力量为我塑造了现在这个身体。我还没来得及选择，已经这样了——一下子从尊贵的仙灵，变作月神决不允许存在于世的，仙妖混体。”
但是一千年过去了，绯雪还好好地在这里。月神没有追究，究竟是因为……
“我并未落入凡尘。而是降落到了无尽海上的仙岛福地。那个地方，就是安眠岛。”
安眠岛。丞焰是听过的，据说那里是灵气充沛，适宜花仙修炼的洞天福地。而且那里居住着一位百花之仙，名字就叫……
“我给那座四季如春的仙岛带去一场千年不遇的大雪。还是红色的大雪。我赤身裸体得躺在雪地中，懵懂地看着包围我的奇花异草，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是百花之仙，她收我为徒，一直照顾我，保护我……”
“她就是被这种毒害死的。她服下毒药之后，因为不愿入魔而趁自己尚有一丝清醒时自刎……”
“噗”。一滴眼泪坠落，融在了绯雪衣衫上。
丞焰从绯雪背后伸过手去，手指轻轻在绯雪眼角拂过：“美女姑娘，别哭了……”
好滚烫的眼泪。丞焰再也忍不住，张开双臂，从后面抱住了绯雪。
“本大爷的怀抱今晚容纳你所有的眼泪。”丞焰注意到绯雪的背脊由紧绷慢慢放松，渐渐靠在他怀里，“把所有的难过说出来，如果还是不想说就不要勉强自己。”
丞焰双臂环紧，他感觉到绯雪闭上了眼睛：“只是，答应我，哭完了，就把不开心的事统统都忘掉，好么？”
不开心的事可以忘掉。痛苦却是入骨入髓，永远都忘不掉。
由仙入魔，看着爱过自己的人一个个离去。
那些无法继续的坚守，叫人……
如何能忘掉。
距歌宴仅剩九日。
这一日若晴起得比平时晚些。只听门外吵吵嚷嚷颇不平静，她才睁了惺忪睡眼，梳洗打扮起来。
“不好了，那个婆婆，那个婆婆她又来了！”
“绯雪姐姐不是叫你轰走么？”
“可是横看竖看都只是一个奄奄一息的老病婆婆，我……我怎么下得去手……”
病？若晴学医多年，这个字自然跑不出她的耳朵。她整好衣衫便开了门去，门外的小恒闻声吓了一跳，惊呼道：“更糟了，若晴姐姐在！你，你昨晚不是在仙乐楼休息的么！”
“先别管那么多了。你刚才说来了个重病的老婆婆，她人在哪里，又为何要轰走？”
若晴敛容正色看着小恒，急得他抱头道：“这可怎么办啊啊啊啊！还是让若晴姐姐听到了！若是丞少爷和绯雪姐姐知道了定会骂死我的！”
一旁的如儿干咳了一声，竟十分识趣地闪身自去了。眼看烂摊子完全砸在了自己手里，小恒只好苦着脸道：“若晴姐姐，来者不善！那个老婆婆是杀手乔装的，你一见她，她便要害你性命！”
杀手？一见到就会要命？若晴歪着头想了想，说道：“说她是杀手，可有证据？”
“证……”小恒一向不善口才，支吾道，“姐姐难道不相信绯雪姐姐和丞少爷？还有天亦大哥！他们都认定那个老太婆不是好人——你还不信他们？”
这话有理。若晴心中想道，前几天绯雪告诉自己万事小心，难道事情这样就来了？
那自然不可鲁莽。只是，万一真是个等着急救的病患可怎么办？
万一……她只是个可怜的老婆婆，被棕析一党余孽当作钓饵，投入杨花歌社，引自己上钩？
若晴心中极为矛盾。她想了许久，最终没拗过自己的医者天性——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我相信他们。”若晴点头道，“我相信，有哥哥，绯雪姐姐，丞焰大哥在旁边照应，去看一眼那老婆婆的病症，应当是没有太大危险吧。”
“啊？这……”小恒傻了眼，正在脑中疯狂搜刮辩词，却不料若晴自己已走：“人是不是还在前厅？”
若晴身上并未带任何针石药囊之物。她一路来到前厅，大家果然都在。果然也有一个穿粗布衣裳，满头银发，面容浮着一层死气的老婆婆坐在——歪在椅子上。
若晴微微皱眉，抬脚进屋：“大家都在。”
歪坐的老人依旧阖着双眼。她仿佛没有听见若晴的话，眼看便有出气，无进气了。
要拦住若晴已经太迟。天亦观察了这么久，都未发现血魂姬的破绽——她俨然便是一个命悬一线，寿限已至的垂垂老者。看来不管怎么跟若晴说，她都不会相信了。
“若晴，回你的房间去。”绯雪口气如从前天亦不在时一般硬，“这里没你的事。”
若晴依旧走过来：“只看一眼罢了……”
何况都不需要再走近。若晴看过那老婆婆脸色，又轻轻嗅了她周身空气的气味，不由轻轻噫了一声。
“这老婆婆是谁送来的？”若晴环顾四周，却无人给她答案，“老婆婆并非患病，而是，而是……”
“寿限已至，回天乏术了。”若晴面色悲悯地摇摇头，“医者只能治病，却治不了命，这个婆婆她……”
众人心中都松了一口气。原来这个血魂姬装得太过了，竟然，连若晴都说救不了她了。
老婆婆嘴唇翕合，眼神逐渐涣散。若晴不忍再看，只是摇摇头，转身便去。
与此同时，另一个人的脚步也动了。动地无声无息，正是那个眼神空洞如六棱冰晶的，流云影。
她慢慢踱到老婆婆身前，伸手在她胸口一探。
众人都是一惊。云影素来对他人漠不关心，怎地现在前去探老婆婆是否还有气息？
天亦的月神剑发出一声沧海龙吟般的长啸——却只有灵力深厚者才能听到。绯雪掌中也是红光骤聚，而丞焰也在早已拿在手中把玩的大爷剑上轻轻一弹。
云影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她面不改色，剑指在老婆婆胸口游移一番，才说道：“还有气，为什么不救？”
若晴的脚登时停在门槛上。她蓦地转头，面上似有羞赧惭色。天亦心道不好，流云影这句话，明明是有意为之，她到底……
“怎么……依这个老婆婆的情况，就算此刻师父在，也未必有法可施……”若晴果然转身回来，“流姑娘可有妙计？”
流云影并不说话，秀指一伸，便在老婆婆衣内，夹出一张破旧的纸片来。
“自己看。”流云影双指一弹，那轻飘飘的纸片竟如铁镖飞刀般嗖地向若晴射了过去！
却在所有人出手阻截之前恰到好处地减慢了速度。暗器再度变为寻常纸片，幽幽然落入若晴手中。
太快了。天亦轻笑，想不到杨花歌社中，疏岚的眼皮底下，竟还藏着这样令人胆寒的高手。
若晴展开纸片，只看了一眼却又迅速合拢：“这不可能！这是来自微澜门的药方，琼浆玉露的药方！这个婆婆既然能得到本门密撰，她绝不是坏人！”
她脸上的神情自不必说，又是激动，又是惊叹，又是难以相信。
绯雪脑中极快速地闪过了什么。她上前去，夺过了若晴紧紧攥在手中的纸。
只见上面写道：“荧惑角，五色羽，曼陀花……”
她便如遭雷击般呆立在当地。已经……太迟了。
“可是这三味药材都是极难找寻，我可以自身法力加上还魂之草拖住婆婆性命十日，若那十日内可炼得仙药的话……”
若晴欣喜不已，笑道：“老婆婆，便有救了！”
有救。
若晴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发现大厅之中除了自己，所有人脸上都阴霾重重，十分难看。
不一会儿便有小厮来喊丞焰，去账房处理事情了。
流云影似乎在喉中冷哼一声，也是拂袖而去。
绯雪只看了天亦一眼，自己也叫上如儿离开了。
大厅一时空荡荡的。一个人的脚步走过来，响亮又沉闷。
是天亦：“妹妹……当真想救她？”
若晴使劲点点头：“哥哥可曾记得水之守护大人的话！只要有一线生机，便不能放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