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春娘鸨母之位,也是千里挑一。”老黑冷笑着,他的微笑在黑夜中渐显,竟也有些好看的弧度。
春娘与老黑一前一后走出了密间。春娘不屑道:“那是自然。我春娘如今身家亿万,试问灵州黑白黄道,他们的钱不经我的手,怎能流转得开?只有我春娘看不上眼的,没有不愿给我送银子来的!”
“哈哈……”老黑大笑一声,抱拳道,“春娘果真女中豪杰,在下失敬了。”
老黑说起敬语,春娘反而心中打鼓。事实上,前几日这个声称酿造技艺极好的老黑前来拜访,她就十分奇怪。
何以此人相貌平平,一身脏黑,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还有他的眼神,虽然极力隐晦,却好像有种东西在内,看得人极为不舒服?
春娘便推托说坊中不需要酿酒师父,不要老黑留下。谁知老黑又说,要向春娘推荐一位姑娘——
柳依依?
这女子面纱被揭开的刹那,春娘心中的确狠狠一揪。怎么会是她?她不是已经带着坠儿逃走了么,哪有再回来作舞姬的道理?
不对,不是柳依依。春娘很快冷静了下来。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是这周身气度,神容,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既然不是柳依依,那么,弄来这么一个跟依依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是何用意?
总之,不会有好事。春娘不耐烦得挥挥手,不必了,这样的姑娘,根本进不了我们柳叶坊的门。
老黑凝立片刻,向站起身欲离开的春娘伸出五根手指:五串锦兰珠,把这位月裳姑娘收入你们柳叶坊,杨花歌社之前将她送到杨花社,为琴花歌宴伴舞。事成之后,再加五串。
锦、兰、珠?
一串就价值万金,每一颗都蕴含强大灵气的宝珠?
春娘咬咬帕子。她越发察觉出来,这次肯定没好事。
没好事又怎样,要赚大的,就得不怕麻烦。
“成交。”
回到清夜兴舞台前时已经四更时分。春娘全无困意,身后那黑色的人就像一把漆黑的刀逼着自己在前进,叫她如何不心惊?
这个老黑在幽冥地府,到底是什么身份?
春娘不会因为一时好奇而问这种愚蠢的问题。可这一次,却是老黑先问了她:“春娘,你可知道,你与萧莲近生的那个孩子,现在何处?”
春娘向前的步子陡然停下——
她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极力止住自己转过身去,揪住老黑衣领的冲动。
她心口如遭重拳一击,那重拳继而掏进胸怀,紧紧握住了她的心脏。
她忍住了。整个过程,不过须臾。
“你,在说什么?”春娘的语气,冰冷如身后的清夜兴舞台。
“这样装傻,可不是春娘的作为啊。”老黑凑到春娘背后,对着她耳边道,“十多年前春娘当红之时,与延靖大户萧家的公子相恋,甘愿无名无份为他生子……”
春娘心中抗拒得越激烈,老黑的话就越像咒语般继续:“萧家名门望族,不会因为嫡亲的血脉接受你这一介风尘女子。春娘刚烈,反倒秘密将孩子送给萧府,从此与萧公子断绝往来……谁知而后萧家落得家破人亡,那孩子也……”
“够了。”春娘突然转身,转身时已是一张谄笑的脸,“若老黑提这些无聊之事觉得很有意思,春娘我可是要收钱的。”
老黑果然不说了。他笑道:“十串锦兰珠,乃是墨某钦佩春娘女中豪杰所赠的礼物。这次交易真正的酬劳,就是春娘亲生骨肉而今的所在之处。”
春娘惊愕。墨某……老黑?
“春娘如此聪明,该不会猜不出的。再会了。”
距歌宴只有三天了。
若晴开着窗子,伏在案上看了一夜的流星雨。她全无睡意,只觉得那些精灵般的光芒如带着人的心愿一般,急切得要飞向什么地方,自己看着看着,不觉便睡着了。
醒来时浑身虚软无力,身上已多了一件外衣。案上的镇纸下面,却多了一张有字的纸笺。
若晴连忙扯过来,熟悉的笔迹,是哥哥:
“昨夜有事找你,未扰你熟睡。今晨醒来,务必来我房里一趟。兄天亦留。”
兄,天亦。
若晴的眼神单单留在这几个字上。她眼眶一热,竟将纸笺的一角揉烂。
他想问我什么?又是什么话,非在他房里说不可?
打水,洗漱,梳妆。一天懒懒的,即便想起要去见哥哥,若晴仍打不起任何精神。
说了又能怎样?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余地了。
手伸在脸盆里,终于看不清水中自己那张脸。那张连她自己看了都不会开心,不能原谅的脸。
手伸在冰冷的水里,冰凉凉的很是舒服。若晴很想把自己整个人都泡在一桶冰水里。这样心里的冷,可能就不那么冰寒难耐了。
若晴呆呆的,只觉得水面微微晃了一下。不,是整个脸盆架子都晃了一下。
她心中一惊,手还没来得及抽离水面,脚下便又是狠狠一晃,比刚才那一下可要厉害得多。
发生甚么事了?有人急匆匆朝这边跑来了,蹬蹬的脚步声,是谁?
“晴儿姐姐,出事了!社主吩咐姐姐千万不要走出房间!”
是小恒,还是这么急三火四的,能有什么大事。
“姐姐?”听着若晴没有应声,小恒倒以为她没有听到,又拍了拍门。
“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若晴将手巾投入水盆里,一根手指慢慢搅动着。
“是炽仙军!”看小恒在门外的影子,分明已经握着龙骨箫,“这一次我们与众乐师都要全力应战!晴儿姐姐放心,社主已在姐姐房间布下禁制,定会保姐姐周全!”
炽仙军。果然还是来了。若晴又问:“炽仙军……领头的,是个什么仙人?”
“啊?”这一问倒把小恒问愣了,都火烧眉毛了,若晴还有心思打听这些?他仍答道:“来人自称是什么魔眼神君的,还好神将只有他一个。”
只有一个神将。若晴拧干手巾,水珠一滴滴落入脸盆里。
夙瑶没有来……她为何不现身呢?她竭力拖延自己毒发的时间,到底在等什么?
“知道了。你们要小心。”若晴转过身来,向门外点点头。
听若晴姐姐的声音,怎么不甚担心反而有些淡漠呢?小恒一时也觉得奇怪。他管不了许多,抄着龙骨箫便往前庭赶去——
霞光透天。炽仙军如火云般将目能所及的天空都烧成一片通红,这阵势比起当年的夜之伤天火之灾,可是丝毫不弱。
炽仙军只来了不过百人,但个个都是凡人修为灵力难以望其项背的世外高手。终日在歌社中韬光养晦的乐师也纷纷祭出仙琴,与炽仙军对峙。
而两方阵营中间,却比肩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绯雪,已经祭出了沐雪伞;一个是疏岚,虽未祭出诀桑琴,但他手指间光华闪闪,想是琴弦已经开始凝聚了。
“哼哼,没想到啊,才过了短短十数载,你们两个妖孽都已经养出贼窝来了。各位仙士,今日凡在这歌社中的,通通杀了,一个不留!”
魔眼神君出自东海,原本是只蝎精,以他的灵力修炼千数年都难成仙。却不料绮珊礁龙女飞升时误将这小妖带上了天去,小蝎子得了仙缘,修为突飞猛进,今日竟也修成正仙了。
修为虽长了,这魔眼神君的气量胸怀却还跟作蝎子时一样,此番虽是奉月神旨意捉拿,却有心刁难,跟绯雪疏岚句句不投机,竟不肯放过歌社中余下无辜之人。
“慢着!”绯雪喝退了正欲上前的炽仙军,一柄魔伞将众人挡在身后,“月神只要我和疏岚性命,你敢滥杀无辜,不怕月神降罪?”
“哈,好笑好笑!”魔眼神君咤道,“小小雪花精灵,背叛月神大人,堕落魔道,你的杀生罪业足够你在地狱里轮回几万年来,还在这里教育大爷?”
“住口!”丞焰挺剑上前,剑焰寒暖交流,才一出鞘便吞吐了数十尺,逼得魔眼神君足足后退了三步。丞焰怒目道:“你这种杂碎也配自称‘大爷’?大爷可是本大爷专属的自称,你小子在这里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