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岚怔住。刚才那些气剑，速度远没有当初绮霰射出水袖的速度快，天亦为何躲不开？就算命中了，天亦修为深厚，又有灵石护体，怎会被贯穿出这般几乎要将身体撕裂的伤口？
“月神剑，不愧跟了你十几年……”夙瑶似乎对这种程度的伤害不甚满意，“他似乎感应到你希望流血的愿望，增强了攻击力；而你也自动松了防御……”
断月斩？难道天亦想第二次使用断月斩？
“万万不可。”疏岚七弦护体，将天亦挡在身后，“绮霰说过，若你再以血涂刃，便会入魔！”
入魔？哼。天亦不屑道：“我入不入魔，不是此刻你该关心的事。”
而且……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克制想要操纵鲜血之力的欲念。
天亦心中的欲念，已被夙瑶看得清清楚楚。以神剑入魔，一驭血，而涂魂，三祭命。天亦因被扰灵之气侵袭已久，才不过在第一阶段徘徊罢了。要说入魔，那还早得很。
不过夙瑶回去云海，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她有的是时间，可以送天亦一程。
“小子，要说运用血力……”夙瑶冷然道，“你可算是绯雪那个妖孽的徒弟了。当初若不是她将扰灵之气打入你体内……”
夙瑶的话蓦然僵在嘴边。血人一般的天亦手上，如流转着一根熊熊燃烧的羽毛般，竟凝出一道血红色的厉光来……
竟是依附着月神剑气凝出的！
这难道是驭血的最高境界，凤舞血戾？
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仿佛每根羽毛都在炼狱火海中挣扎的凤凰一般，他要展翅高飞，如流火的飞云，要将蔚蓝色的天空，烧作劫火之境……
“你们，住手！”
就在血戾之刃与月神剑相撞之时，凤鸣石崩之声贯彻天地，火焰与月光一同燃烧又忽而冰冷，淹没了飞扬的白衣，暗红的脚印，如被剑刃割裂般破碎恐惧的神情……
却惟独留下了这个稚嫩，柔软，又决然的呼喊声。
所有人一齐望着月亮之下，那个踏着寒风静静走来的女子。
白衣吹散如血。她凌乱的刘海下，那一对弯弯的青黛眉仍是那般可人，枯荷听雨般萧然的眼神，苍白如纸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若晴。”疏岚失声叫着她的名字，双腿不听任何理智的控制，朝她走了过去。
她却后退了一步，双臂如保护自己般，抱紧了双肩：“你们快走吧。”
疏岚的手伸向她。她却不停得后退。
“你别碰她！”天亦怒吼着，手中残余的血戾之刃死死逼住夙瑶咽喉，“你把她怎么了！”
他的双眼几乎要喷出毒火来。夙瑶眼神指了指若晴：“不过是在她照顾我的那几天，在她身上下了一道符咒……可以让她在我想要的时候，自动来到我的身边。”
“我没什么……你们，快走吧。”若晴低下头，她抱着自己双肩的手，却在发抖。
疏岚要张开双手，抱住若晴，给她温暖。
“别碰她！”天亦一手揪住夙瑶，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一直是你在蛊惑她，一直是你！”
夙瑶仍是用下巴指了指若晴，怨毒的目光中，更多的是得意：“我的确蛊惑人心，玩弄人心，趁着若晴心智崩溃失去防备时给她下了咒。怎么样，恨我么？是不是更想杀我了，来呀！”
“混蛋！”天亦将夙瑶扔在一边，他现在只想抬手便给若晴一个巴掌！
可他的手却死了一般垂着，无论怎么努力都抬不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拼掉了性命就是为了救你，你到底是为什么！”
天亦疯了一般抓起被夙瑶丢在地上的月神剑。他抓着月神剑的剑尖，剑柄拖在地上。
鲜血顺着剑身汩汩流下，涂满了剑格，倒像一只盛满葡萄美酒的琼觞。
“这是我，跟夙瑶之间的事。”若晴反黯然一笑，“她答应在炽仙军来袭那天不现身，放大家一条生路。”
“而我……则是……”
天亦听着若晴一个字一个字说下去，心也一点一点冷下去。所有的伤口都如冻住一般，不再流血了。
“祭献出自己的命魂‘胎光’。”若晴轻道，“她说过，我天地命三魂虽不相生相合，有命无运，命强过运，但是……若能被夙瑶吸收，却可助她功力大进，飞归云海……”
材料……血魂姬要找的材料，原来就是……
说完了这一切，若晴缓缓舒了口气，放下了抱着肩的双手。
一个紫色的琉璃瓶却从她的袖中掉落出来，骨碌碌滚到天亦的脚边。瓶塞不翼而飞，敞开的瓶口中，再也无法滴出一滴毒液。
两个人如石雕般立着，怔怔看着若晴。
“小妹妹已把你们两个欠我的债都还清了。”不知何时，夙瑶已经驱起飞云，浑身仙气笼罩，“本宫这就回云海去，青山绿水，后会无期。”
两个人却都没去拦那疾飞而去的云。疏岚如没有听到一般仍看着若晴，天亦却死死看着那丝融化在夜空中的云迹，他眼中的血光，也许此刻只有天才能看到。
现在没有任何人受到伤害。
若晴舒了口气。她释然地笑着，却没有人对她笑。她的笑容，也只能渐渐僵住。
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惜一切保护着你，从小到大，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挡在你前面，为你解决所有的事。你做不好事，你不会术法没有关系，因为我从来都不会背弃于你。
结果你却怎样？
我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你能坚强起来，结果呢？
你是用死来回报我，还是用死，来逃避一切？
若晴朝天亦走过来。
天亦就像没有看见一样，双眼望着天空。
若晴弯下腰，握住月神剑的剑柄，轻轻捡起。天亦的手自然松开了剑刃，没有反抗。
沉重的剑在若晴无力的手中一沉。
她抬头望望天色，马上，马上就是子时。
“战斗已经结束了。”若晴捧着剑，飞扬如雪的裙衫，没有染上剑上的血，“我来帮哥哥拭剑吧。”
她捧着剑，向悬崖走去。
天亦维持着那个姿势一直望着天空。天穹之上，如尘繁星变幻着位置，星光溢在他眼中，就像，要淌出水来。
到底是什么使你感到绝望？
你选择死……是为了救大家，还是为了惩罚我？惩罚我那天说出的答案？
大家不用你救。我能保护所有人，我本来就可以做到。我的生死，不用别人来管。
我也不用你惩罚，你想证明你在我心中有多重要？你想让我为失去你而后悔？你想让我此生此世永远想着你，痛彻心扉？
你做不到。
因为，我根本就不会让你从此消失。
想到此处，天亦低下头，转身，向若晴走去。
冰一般的山崖上，漫天繁星将星光打在缥碧的山色中，幻境般美丽。
天亦的逍遥仙袍猎猎于风中，他的双眼中再无星光，而是黑得深不见底。
若晴坐在悬崖边上，光滑如镜已无血污的月神剑浮在她身后，就像在和她一起看星星。
她向前抬起手臂，月神剑便听话得飞到她手里。她的眼神与剑光交汇在一处，如同在与他对话。
“把剑放下吧。”天亦对她说。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得不堪再听了。
若晴松手。月神剑如一道月光，又飞到天亦手里。
剑身上仿佛还映着若晴刚才的目光。天亦急忙把月神剑塞回鞘中，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好美……”若晴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云雾。还好她没有转身……不要转身，不要回头。
诀别，诀别崖。
天亦嘴唇几番颤抖，翕合，终于，他飞快地让那几个字离开他的嘴边：“诀别崖。”
浑身虚软，没有任何力气了。
“都快子时了，妹妹。”天亦朝若晴走过来，“我们该回家了。”
他走过去，就在若晴偏过头的瞬间，他还看到了她的微笑。
他还看到了好多个若晴。小时候的，少女的，现在的……还有将来的。
他蹲下身去，轻轻张开双臂，将小小的若晴抱在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