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灿要叫丞焰回去,这绯雪早也料到;要见绯雪,无非是了屠魔圣战前后那笔旧账;可是——这里有天亦什么事?天亦跟煌灿乃至烈焱谷,无恩无仇,煌灿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到了。”丞焰收起飞剑,落地之时,入目只有一片疮痍。那火纹玉砌成的宫墙,会在暗夜中发出柔和的火光;随风摇曳的花木,碧绿如玉的过风藤,妖如笑靥的火焰草……
都只剩下一片焦黑,断墙碎瓦,残血斑斓。
绯雪跟在丞焰身后,默默走着。她能说什么呢?这一切——不都是她的杰作?
天亦朝绯雪这里看了一眼。绯雪不敢遇上他的目光,只强撑着目视前方。以前,她从不为自己双手沾满血腥而后悔,或许是因为她那时没有朋友。
而现在呢?其中一个人,她囚禁了他的师父;另一个,她打断他伯父的双腿,屠尽他的门人……
他为何从未说过恨?如此深仇大恨,他心中怎能放下?而我心中,又为何如此在意?
“绯雪?”
绯雪蓦地抬头,才发觉自己被天亦丞焰远远抛到了身后,她的脚步竟然越来越慢了。
她疾步赶上。这一赶上,便进到一处残破院落,院中黑乎乎一口枯井,颇引得三人的注意。
“从这口枯井便可进入我们烈焱谷地下密坛。”丞焰说着,自己先走到了井边,“按烈焱谷规矩,只有火之守护及指定的传人可以进入。不过既然伯父有所旨意,我们就一起从这里进去。”
丞焰虽对经营门派事务不甚上心,烈焱谷兴盛时他多半时间泡在烟花之地享乐,术法日疏;自己又有洁癖,不肯轻易靠近铸剑炉,铸剑之术只精通于烈焱谷世代相传的《九天玄剑诀》而已。
若不是毁剑阴差阳错误伤天亦,丞焰不肯再用重伤朋友之剑,他也不会亲力亲为得为自己打造一柄仙剑。
但是今天,绯雪和天亦都看到,自烈焱谷出事后第一次回来的丞焰却与以往不同。他神色凝重,态度严谨,师门虽灭,但心中牢牢不忘昔日门规——
如此说来,过去的恩怨,他自然不可能让它随着三年的时间烟消云散。只是不知他带着仇人来到这片毁灭的故土,是怎样的心情?
狭长的地道中,火光映壁,地面上铺设着熟悉的火纹玉。火红色的纹路生长在暗红色的石中,如同交错缠护的血脉。三个人的脚步声在地道中回响着,仍是无人说话。
挨过这片让人透不过气的狭窄,方才到了中央大厅。大厅成圆形。圆的中央,是个一团玄色的身影坐在地上,佝偻得背对着他们。
老人的呼吸声沉重而浑厚。绯雪心中冷笑,真是天意弄人。打断他双腿的那天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内力会反不如一个残废的老者。
“伯父。”丞焰向那个背影一拱手,“侄儿已经将他们带到了。”
火光静燃。老人席地而坐纹丝不动,静了片刻,方才缓缓抬起一臂,指着绯雪:“先带她去偏厅。”
手臂又缓缓移去,指着天亦:“你,留下。”
“是。”丞焰应诺,冲天亦点点头,便带绯雪离开了。
中央大厅中于是只剩天亦与煌灿两人。煌灿目光深邃逼人,天亦态度亦是不卑不亢。他拱手道:“大人有何指教?”
“你,有大麻烦了。”
“哦?”天亦愕然,江湖传闻煌灿自发觉娶妖为妻诞下半妖孽儿之后性情大变,敦厚纯良之性不复存在。谁知他有没有这般好心,特意只为提点天亦。
天亦笑道:“晚辈不明,恳请大人指点。”
“我听说,正在与水精合体的宿体,水之守护大人的小弟子前些日子在诀别崖上散魂了——可有此事?”
听说?天亦心中暗暗一恸,若晴散魂一事,除当日在场之人,就只告诉了绯雪一个人。就连水之守护大人也只能通过影像屏得知。他是如何得知的?还知道得如此细节?
“是。”天亦权且如此说,看他意何所在。
“呵,既如此,那我问你——”煌灿双手一托,两条废腿竟从地面上站了起来。不,不是靠双腿站起来,而是靠灵力所支。
天亦答道:“水之守护大人曾与晚辈说,若灵石在体而宿体已死,灵石会随宿体一同消亡,过段时日便在其他地方重新凝结,力量如初。”
“水之守护所言不错。”煌灿脚下腾空飘起,继续说道,“但若老夫告诉你,水精不会再凝结了,你可能猜到其中原因?”
天亦眼神一凛,开始怀疑这老头子的用意。他仍顺着煌灿的意思说下去,没有任何拂逆之意:“大人所指,可是与若晴散魂有关?”
可这其中能有什么关联?宿体死亡后,魂魄本来就是要散去,命魂前往轮回井投胎,其余魂魄……
难道说……天亦心中一醒:命魂,命魂,怎么忘了它?命魂已经被血魂姬扣去了,再结合水精重凝一事,莫非……
“呵呵,你可想明白了?也好,也不妄称聪明了。”煌灿看天亦脸上扫过一丝奇异之色,便知他心中已有了计较。
“不错。自你那日扰灵之气发作,若晴发动水精之力为你压制之时,她为催动灵石真正的力量,令灵石与她完全合体。”
煌灿说着,天亦心中冰冷,背脊僵直。原来,三年前被绯雪注入扰灵之气,十多天前扰灵发作又若晴治疗的事……煌灿他早就知道!
“所谓完全合体,便是将灵石与自身精气、血肉、魂魄完全融为一体。而在诀别崖上,血魂姬将若晴肉体魂魄齐齐打散,以便抽出其中命魂为己所用。”
血肉……魂魄都被打散……这就是为什么,一触碰到若晴,她就会灰飞湮灭,什么都不留下。
“而原先在若晴体内的水精,也随着她消散的肉身魂魄,碎裂成千片万片了……余下的倒还好说,那命魂中残留的水精力量已被血魂姬一并带走,水精灵石,已无法再复原了。”
“那我若把那一缕命魂找回来呢?”
天亦反驳道。是的,这便是他早一开始就有的计划。只不过她并不知道是为了水精的重凝,而是为了若晴的——复生。
“魂魄一物,是不会好好待在原地,让你去捉的。血魂姬能不能把握好那一魂,也是凶险之极的。万一叫那命魂逃脱,得了天界灵机凝为灵体——可就麻烦了。”
煌灿冷笑道:“再者说,以你的修为——上天?哼哼。”
天亦无暇责怪自己大意。煌灿是火之守护,体内流淌着守护血液,对灵石的感知,自是分毫不差的。怪不得那日师父并未阻止自己为若晴复生的心意,原来……她早就知道。
“若天亦不具那般实力,自然不敢口出狂言。”天亦很快恢复了平静,这倒令煌灿心中有些惊讶。
“只是没有水精,火神又在妖界那边。”天亦很快想到了眼前最棘手的事,“大人说的大麻烦,是指这个吧。”
煌灿点点头。没有水精,火神又正好是天亦体内金魄的克星,天亦这一行人前去妖界更是危险万分。
“大人……”天亦试探道,“那些附于若晴其余魂魄精气中的水精力量,却不知……”
“这你却不必担心。”煌灿摇头道,“存留在命魂中的水精,具有最精纯强大的牵引之力。只要有那缕命魂,就不怕别的水精残力被旁人控制。”
话虽如此。天亦握紧了拳头,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血魂姬为何一定要将若晴打得神形俱散!什么若晴命魂特殊?若晴从一开始就被骗了!
就算天亦杀上天外云海,打败血魂姬,夺得那一缕命魂便又怎样?若晴的精气魂魄化作千片万片,说不定此时,精气早为千万只妖物吸收,魂魄也早附于别的命魂轮回转生……
这些东西一旦进入别的生命体内,要夺回来,就只有杀了他们!
血魂姬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要水精永远不能重凝,人界妖界的战争,就只有永远持续下去……就算能集齐所有力量碎片,又不知要杀害多少生灵!除去战争不说,但是重凝水精一事,就会给人界妖界带来一场贯天恸地的覆灭大难!